秦淮茹一边扇着炉火,一边状似无意地添了一句。
“妈,我看东升那一下,可不像是没瞅见。”
“那力道,那准头,分明就是冲着您去的。下手可真够狠的。”
她这话看似在替贾张氏抱不平,实则是在火上浇油,暗示贾东升是故意为之。
贾张氏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秦淮茹说的没错!
那小子刚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哪里像是失手?
分明就是存心的!
他肯定是记恨上了!
记恨自己当年……
想到这里,贾张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当初,举报贾东升“投机倒把”……
让他吃了这三年牢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这个亲娘!
虽然她自认为做得隐秘,但谁知道这小子在外面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越想,贾张氏心里越发毛。
不行,这贾东升现在看着就跟个愣头青似的,下手没轻没重。
万一真发起疯来,自己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他折腾!
“淮茹,”
贾张氏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对秦淮茹说道。
“快,快去!让棒梗去厂里把他爸叫回来!”
“就说……就说我被他那个好弟弟给打了,让他赶紧回来给我做主!”
“东旭是老大,是家里的顶梁柱!”
“他回来了,我看那小兔崽子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贾张氏现在是真有点怕了。
以前贾东升闷声不响,她怎么拿捏都行。
可现在这小子浑身是刺,一言不合就敢动手,她还真不敢单独跟他硬碰硬。
“哎,好,妈,您别急,我这就让棒梗去!”秦淮茹一听,连忙点头应下。
她巴不得贾东旭赶紧回来呢。
贾东升这一回来就闹得天翻地覆,明显是要清算旧账的样子。
这要是真闹个翻天覆地了,这个家还能不能过了。
让贾东旭回来压制住贾东升,那是最好不过。
在她看来,贾东旭毕竟是哥哥,是厂里的正式工。
贾东升一个刚从牢里放出来的,有前科的人,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
没过多久,院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和脚步声。
贾东旭黑着一张脸,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棒梗已经添油加醋地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尤其是贾东升如何“凶神恶煞”地打了贾张氏,更是被他描述得绘声绘色。
贾东旭一进屋子,就瞧见自家老娘歪在炕上哼哼唧唧,秦淮茹在一旁抹眼泪,棒梗则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妈!您怎么样了?东升呢?!”
贾东旭把自行车往墙边一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贾张氏跟前,急声问道。
“东旭啊!你可回来了!”
“你再不回来,妈就要被你那个好弟弟给打死了!”
贾张氏一见大儿子回来,立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嚎得更加大声。
“反了!真是反了!”
贾东旭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转身就往贾东升那小屋冲去。
“贾东升!你给我滚出来!”
贾东旭一脚踹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怒吼道。
屋里,贾东升和陈淑珍刚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准备说些体己话,就听到了贾东旭的怒吼。
贾东升眉头一挑,对陈淑珍安抚地笑了笑,示意她别怕,然后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大哥,这么大火气,吃枪子了?找我有事?”
贾东升站在门口,语气平淡,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贾东旭一看到贾东升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事?我问你,你是不是眼瞎了?!”
“连咱妈都敢打!你还是不是人?!”
“生你养你,你就这么对妈的吗?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贾东旭指着贾东升的鼻子就破口大骂。
贾东升也不生气,冷笑着慢慢地朝贾东旭走了几步,那平静的眼神反而让贾东旭心里有些发毛。
“贾东旭,”
贾东升走到他近前,比贾东旭略高一些的身形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倒是说说,我怎么眼瞎了?”
“怎么不是人了?”
贾东旭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但仗着自己是兄长,又是厂里的正式工,强撑着气势说道。
“我现在可是轧钢厂钳工!是公家的人,吃的是公粮!”
“这三年,你不在家,是谁帮你照顾咱妈?是我!长兄如父,我今天就来替咱爹好好给你讲讲道理!教教你怎么做人!”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仿佛自己占尽了道德高地。
而且还以公家身份压贾东升,敢打就喊保卫科来!
你试试?
贾东升听了,却忍不住嗤笑出声。
世道变了!
禽兽都要讲道理起来!
“讲道理?呵呵。”
他眼神一冷,盯着贾东旭,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偷了自家兄弟前程,害得兄弟入狱,差点死在里面的贼,也好意思跟我讲道理?”
“你!”
贾东旭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一样,又羞又怒。
这件事,是他心里最大的秘密和亏心事!
他怎么也没想到,贾东升竟然会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贾东旭色厉内荏地反驳道,“你才是劳改犯!你一个劳改犯,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讲道理?!”
“我是不是劳改犯,你心里没数吗?”贾东升眼神冰冷地看着他,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贾东旭,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做过什么,我迟早会调查得一清二楚!”
“到时候,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贾东旭眼神躲闪,不敢与贾东升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对视。
他心里慌得一批,嘴上却还在强撑着。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看你就是坐牢坐糊涂了!”
贾东升看着他那副心虚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也不再与他多费口舌。
有些事情,不是靠嘴硬就能掩盖过去的。
“行了,”贾东升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我懒得跟你掰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贾东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回去,告诉你那个好妈,贾张氏。”
“一句话——”
“分家!”
这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贾东旭的心上。
“分…分家?!”
贾东旭猛地回过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贾东升。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弟弟,一回来就要分家?
他凭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
“你…你说什么?!”贾东旭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贾东升迎着他那愤怒而错愕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畏惧,反而上前一步,逼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重复道:
“我说,分、家!”
“听清楚了吗?”
那眼神,那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让贾东旭心里那点刚刚升腾起来的怒火,莫名其妙地就矮了半截。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狠话,却在贾东升那冰冷的注视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贾东旭只能狠狠地一甩袖子,黑着脸,转身快步走回了正房。
他得赶紧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他妈!
……
贾东旭一进正房的门,秦淮茹和贾张氏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东旭?那小子服软了没有?”贾张氏捂着腰,急切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在她想来,大儿子出马,那贾东升还不得乖乖认错求饶?
秦淮茹也是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家男人,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到好消息。
然而,贾东旭的脸色却比锅底还要黑。
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端起桌上早就凉了的茶水猛灌了一口,才闷声闷气地说道:“情况……不太好。”
“什么叫不太好?”贾张氏一听这话,心就沉了半截,“那小兔崽子还敢跟你横不成?”
贾东旭抬起头,看着贾张氏和秦淮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他…他要分家!”
“分家?!”
“分家!!”
贾张氏和秦淮茹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两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尤其是贾张氏,她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从炕沿上蹦起来。
但随即,她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微微向上翘了翘。
她愣了片刻,浑浊的三角眼转了转,然后突然扭头看了一眼贾东旭,那眼神里竟然带着几分…喜色?
“分家?”贾张氏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是怒,“哼,他贾东升倒是打得好算盘!”
秦淮茹在一旁听着,心里有些没底,小心翼翼地问道:“妈,您的意思是……”
贾张氏没理会秦淮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越说眼睛越亮:
“分家好啊!这可是好事!”
“不就是分家嘛!分!”
“把那间小耳房分给他们俩,让他们滚出去单过!”
贾张氏越说越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他贾东升刚从里面出来,能有什么正经工作?陈淑珍那个不下蛋的母鸡,除了干点零活还能干嘛?”
“他们俩,都是打零工的命!没个铁饭碗,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正好!分出去,咱们家还少了两张吃饭的嘴!”
“也省得看着他们碍眼!”
贾张氏越盘算越觉得这笔买卖划算至极,已经看到贾东升和陈淑珍分家后穷困潦倒。
哭着回来求她的场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