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言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他和我的婚房。
这个他曾经无比厌恶,不愿踏足的地方。
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喘息的角落。
他抱着我的骨灰盒,茫然地坐在空旷的客厅里,脑海中一片混乱。
许倩倩的那些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响。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被他亲手砸碎的平板电脑。
那个记录了我所有心声,也可能藏着所有被他忽略的真相的平板。
他像疯了一样,在家里翻找。
“平板呢?
那个被我砸坏的平板呢?”
他抓住管家李叔的手臂,急切地问。
李叔被他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先生,那个……那个平板电脑,屏幕碎得很厉害,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扔掉了。”
扔掉了……陆知言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我飘在他身后,看着他疯狂地冲出家门,开车去了郊区的垃圾处理厂。
他在那堆积如山的垃圾里,不顾肮脏和恶臭,徒手翻找。
找了一天,一夜。
手指被尖锐的碎玻璃划破,鲜血淋漓,他也毫不在意。
终于,在第二天的清晨,他找到了那个沾满污泥,屏幕碎裂的平板。
他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样,用颤抖的双手,将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我的化身。
回到家,他小心翼翼地用湿布一点点擦拭掉平板上的污垢,然后找来了全市最好的电子设备维修师傅。
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请求师傅无论如何都要修复它,至少,要恢复里面的数据。
万幸,虽然屏幕和外壳损毁严重,但核心的硬盘并没有完全损坏。
经过一天一夜的抢修,数据奇迹般地恢复了。
陆知言颤抖着手,点开了我的博客。
他从我十五岁回到许家,写下的第一篇日记开始看起。
十五岁。
今天是我回到许家的第一天,爸爸妈妈好像不太喜欢我,他们看我的眼神很陌生,带着审视和……嫌弃。
陆知言,他用看仇人的眼神看我,他说是我抢走了倩倩的一切。
可是,我才是那个被偷走了十五年人生的人啊。
为什么,没有人问问我,这十五年是怎么过的?
在那个家里,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我甚至不敢奢望能吃饱一顿饭。
十六岁。
倩倩今天又在爸爸妈妈面前撒谎了,她说我偷了她的钻石项链。
可那条项链明明是我捡了好久的瓶子换来的钱买的,是我准备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
妈妈很生气,狠狠打了我一巴掌,骂我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虚荣又爱撒谎。
陆知言也在旁边,他看我的眼神,更加鄙夷和厌恶了。
没有人相信我。
很绝望绝望绝望绝望……二十岁。
今天是我和陆知言的婚礼。
他没有来,我一个人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台上,像个笑话,接受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
他说倩倩因为我们的婚礼而伤心难过,他要去陪她。
原来,在他心里,我连倩倩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吧。
二十二岁。
又梦到黑崖山了。
那个满身是伤的小哥哥,我背着他走了好久好久的山路,用我唯一干净的手帕给他擦血。
他说他叫陆知言,他会报答我,会保护我一辈子。
可现在的陆知言,为什么完全不记得我了呢?
二十五岁。
我好像怀孕了。
用验孕棒测了两次,都是两条杠。
我不敢告诉陆知言,他那么讨厌我,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让我打掉吧。
我偷偷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宝宝很健康。
我好开心又好害怕,我想留下他。
二十五岁。
倩倩说她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我是唯一配型成功的人。
所有人都让我救她,陆知言冷冷地对我说,这是我欠倩倩的,是我霸占了她的人生。
爸爸妈妈也让我顾全大局,说倩倩不能有事。
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
也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做骨髓移植,对宝宝有多大的风险。
他们只关心倩倩的命。
我答应了。
或许,这是我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一件事了。
做完这件事,我就彻底不欠他们什么了。
我把这些年攒下的积蓄,都匿名捐给了一家偏远山区的儿童福利院。
希望那些没有家的孩子,能过得比我好一点,至少能有口饱饭吃,冬天不会挨冻。
明天就要去医院了。
我给宝宝织的小毛衣,还没织完呢,只织好了一只小小的袖子。
陆知言,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当年在黑崖山,救你的人是我,而不是许倩倩,你会不会……对我好一点点?
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会觉得,这人间,值得。
一篇篇博客,像一把把尖刀,一刀刀凌迟着陆知言的心。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被他恶意曲解的善意,被他嗤之以鼻的痛苦,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证据,将他钉死在痛悔的十字架上。
他看到的,是一个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守护着一份卑微爱恋的少女。
是一个在冰冷刺骨的婚姻里,用尽全力想要抓住一丝温暖,却屡屡被现实冻伤的妻子。
更是一个在得知怀孕后,对未出世孩子充满了无限母爱与期盼,却又不得不面临生死抉择的母亲!
他看到的,是许倩倩一次又一次恶毒的陷害、巧妙的挑拨和令人作呕的伪装。
是我的亲生父母一次又一次的冷漠、偏袒和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
更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愚蠢至极的误解、先入为主的偏见和残忍冷酷的伤害……原来,他亲手毁掉的,是他这辈子唯一得到过的,最真挚、最纯粹、最不求回报的爱。
原来,那个他厌恶了十年的女人,才是当年在黑崖山,不顾一切救了他的小女孩!
那个他曾在心中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他竟然……竟然把她忘了。
“啊——!”
陆知言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双手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蜷缩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