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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草根逆袭盛唐无删减+无广告

我也涨停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贞观三年,暮春。长安城,西市。豆大的雨点噼啪砸落,混着泥水在青石板上肆意横流。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沉天幕,瞬息照亮了蜷缩在“福来客栈”屋檐下的一个狼狈身影。陈砚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仁里搅动。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要冒出火来,发出的声音嘶哑难辨:“水……水……”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他下意识地抬手抹去,触手却是一片濡湿和黏腻,鼻端传来淡淡的血腥气。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仅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骨架。我是谁?这里是哪里?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却抓不住一丝头绪。记忆仿佛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只剩下空洞的白。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

主角:陈砚赵伯   更新:2025-06-16 17: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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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陈砚赵伯的其他类型小说《失忆草根逆袭盛唐无删减+无广告》,由网络作家“我也涨停”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贞观三年,暮春。长安城,西市。豆大的雨点噼啪砸落,混着泥水在青石板上肆意横流。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沉天幕,瞬息照亮了蜷缩在“福来客栈”屋檐下的一个狼狈身影。陈砚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仁里搅动。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要冒出火来,发出的声音嘶哑难辨:“水……水……”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他下意识地抬手抹去,触手却是一片濡湿和黏腻,鼻端传来淡淡的血腥气。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仅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骨架。我是谁?这里是哪里?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却抓不住一丝头绪。记忆仿佛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只剩下空洞的白。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

《失忆草根逆袭盛唐无删减+无广告》精彩片段


贞观三年,暮春。

长安城,西市。

豆大的雨点噼啪砸落,混着泥水在青石板上肆意横流。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沉天幕,瞬息照亮了蜷缩在“福来客栈”屋檐下的一个狼狈身影。

陈砚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仁里搅动。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要冒出火来,发出的声音嘶哑难辨:“水……水……”

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

他下意识地抬手抹去,触手却是一片濡湿和黏腻,鼻端传来淡淡的血腥气。

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仅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骨架。

我是谁?

这里是哪里?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却抓不住一丝头绪。

记忆仿佛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块,只剩下空洞的白。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刚一用力,便又重重摔倒在地,溅起一片泥浆。

冰冷的雨水和地面的寒气迅速抽走他本就不多的体温。

“滚开,臭乞丐!别挡了爷的路!”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响,伴随着“咣当”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踢翻了。

陈砚费力地循声望去,只见几个打着油纸伞的汉子正簇拥着一个锦衣胖子,嫌恶地绕过他。

那胖子还狠狠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进了对面的酒楼。

乞丐?他们把我当成了乞丐?

陈砚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屈辱,但他此刻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饥饿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胃,寒冷让他牙关打颤。

他只能更深地缩进屋檐,试图从这片刻的遮蔽中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福来客栈”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盏昏黄的油灯探了出来,映照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谁在外头?”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尚足的声音问道。

陈砚看到了一线生机,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店家……行行好……给口水喝……”

那灯笼晃了晃,照清了陈砚的惨状。

掌柜模样的老者打量了他片刻,眼神里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沉默着,似乎在权衡什么。

雨越下越大,陈砚的意识开始模糊,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唉,”老者终于叹了口气,将门推开一些,“进来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这样会冻死的。”

陈砚心中一松,几乎是爬着进了客栈。

一股混杂着饭菜香、酒气和柴火味的暖流扑面而来,让他冻僵的身体微微一颤。

老者自称赵伯,是这福来客栈的掌柜。

他给陈砚端来一碗热粥和一块干硬的麦饼。

陈砚也顾不上烫,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才感觉腹中那条噬人的毒蛇稍稍安分了些。

“小哥儿,看你样子不像是本地人,怎么落到这般田地?”赵伯收拾着碗筷,状似随意地问道。

陈砚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不记得了。头一醒来,就在街上,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摸了摸后脑勺,那里似乎有个肿块,一碰就疼。

赵伯这样吧,我这客栈后院还缺个劈柴挑水、清扫马厩的杂役。

你若不嫌弃,就先留下,管你一日三餐,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工钱嘛,暂时没有,等你身子利索了,也想起了些什么,是去是留,再做计较。

如何?”

陈砚闻言,眼中重新燃起光彩,连忙点头如捣蒜:“多谢掌柜!多谢赵伯!小子什么粗活都能干,绝不偷懒!”他此刻身无分文,记忆全失,能有个落脚之处已是天大的恩赐。

赵伯嗯了一声,指了指后院的方向:“马厩旁边有间柴房,你自己去拾掇一下。记住,手脚麻利些,别给我惹麻烦。西市这地方,龙蛇混杂,少说多做,知道吗?”

“小子明白!”陈砚郑重应下。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陈砚便被一阵鸡鸣吵醒。

宿醉般的头痛依旧,但比起昨夜已好了许多。

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推开柴房的破门,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西市已经苏醒过来,远处传来各种叫卖声、车轮滚滚声,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

赵伯早已起来,正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见陈砚出来,便指了指水桶和扁担:“先把院子里的水缸挑满,再去马厩把马粪清了,然后把柴劈了。”

“好嘞!”陈砚应了一声,拿起工具便开始干活。

他虽然失忆,但身体似乎还残留着某些本能,劈柴挑水的动作虽有些生疏,却也做得有模有样。

忙活到日上三竿,他才得以喘口气,赵伯给了他一碗稀粥和两个窝头。

正当他蹲在后院狼吞虎咽时,一阵嚣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哟,福来客栈添新人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陈砚抬头,只见七八个流里流气的汉子堵住了后院门口,为首的是个三角眼、塌鼻梁的青年,一脸的横肉,穿着不合身的绸衫,正斜睨着他,正是昨日那帮泼皮中的一个,似乎叫什么“狗儿哥”。

赵伯闻声从前堂赶了出来,脸上堆笑道:“狗儿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那狗儿却不理赵伯,径直走到陈砚面前,一脚踹翻了他手中的粥碗。

热粥洒了一地,也溅了陈砚一身。

“新来的不懂规矩啊?”狗儿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窝头,冷笑道,“在这西市讨生活,不知道要先拜码头,交‘地税’吗?”

陈砚握紧了拳头,胸中一股怒火直往上撞。

但他瞥了眼旁边一脸紧张、连连作揖的赵伯,又看了看狗儿身后那群虎视眈眈的混混,最终还是强压下了火气。

他知道,自己现在无依无靠,硬碰硬只会吃亏。

“狗儿哥,他新来的,不懂事,您高抬贵手。”赵伯连忙上前打圆场,悄悄往狗儿手里塞了串铜钱。

狗儿掂了掂铜钱,脸上的煞气稍减,但依旧指着陈砚,恶狠狠道:“小子,算你运气好,赵掌柜替你说了话。爷给你三天时间,凑齐一百文孝敬上来,不然,就打断你的狗腿,把你扔出西市!”

说罢,带着一众混混扬长而去。

赵伯长叹一口气,拍了拍陈砚的肩膀:“小砚啊,忍一忍吧。这些地痞,我们生意人惹不起。这钱,我先替你垫上,以后你慢慢还。”

陈砚心中一暖,对赵伯的感激又多了几分。

他默默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将那份屈辱和愤怒深埋心底。

一百文钱,对他这个身无分文的失忆之人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

接下来的两天,陈砚一边拼命干活,一边留心观察着西市的一切。

他发现,自己虽然失去了记忆,但脑子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奇怪的“知识”。

比如,当他看到不同米铺的米价差异时,脑中会不自觉地冒出“信息差”、“套利”之类的词;当他看到某个摊贩吆喝着“亏本大甩卖”却依旧顾客盈门时,又会想到“营销策略”、“薄利多销”。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却又实实在在地影响着他的判断。

在送菜去酒楼的途中,他会下意识地记下几家杂货铺、布庄、粮店的进货渠道和大致售价,试图从中找出规律。

他隐隐觉得,这些“知识”或许能帮他度过眼前的难关。

第三日傍晚,陈砚拖着疲惫的身体收工,心中依旧为那一百文钱发愁。

他沿着客栈后巷往柴房走,刚拐过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忽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定睛一看,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蜷缩在墙角,额头上血肉模糊,胸口微微起伏,显然还有气息,只是已陷入昏迷。

周围三三两两聚了些看热闹的街坊,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

“造孽哦,看样子是被人打的。”

“谁知道呢,兴许是自己摔的,这老乞丐,怕是不行了。”

“快走快走,别沾了晦气!”

陈砚的心猛地一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蹲下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老乞丐额前被血浸湿的乱发,露出一个狰狞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得止血!”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从他脑中冒出。

他环顾四周,见旁边有个被丢弃的破布袋,连忙撕下一块相对干净的麻布,又捡了根掉落的细柴枝。

他先用麻布按住老乞丐额头的伤口,试图压迫止血。

血似乎止住了一些,但依旧缓慢渗出。

陈砚皱眉,脑中零碎的片段闪过——按压、包扎、消毒……他甚至不知道这些词汇是从哪里来的。

他咬了咬牙,将细柴枝折成几段,用布条缠绕,做成一个简易的压迫垫,更用力地按在伤口上。

他的举动让围观的街坊们都惊呆了,窃窃私语声也小了下去。

连路过此地,正准备寻陈砚晦气的狗儿一伙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眼中露出几分诧异和玩味。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老乞丐额头的血终于不再外渗。

陈砚松了口气,正想将他扶起来一些,那老乞丐却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他的目光先是茫然,随即聚焦在陈砚脸上,

他嘴唇翕动,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句沙哑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低语:“你……不该来这里。”

话音未落,老乞丐头一歪,再次昏了过去。

陈砚心头巨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难道他认识我?

不等陈砚细想,客栈的方向突然传来赵伯带着怒气的呼喊:“陈砚!陈砚!你小子跑哪儿去了?还不快给老子滚回来!”


赵伯的吼声像一盆冰水,将陈砚从老乞丐那句诡异的低语中惊醒。

他打了个激灵,顾不上细思其中含义,连忙应道:“哎,来了来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老乞丐,起身快步朝客栈跑去。

天刚蒙蒙亮,福来客栈的灯笼还未熄灭,映照着赵伯铁青的脸。

他双手叉腰,瞪着气喘吁吁跑回来的陈砚:“臭小子,昨晚跑哪儿野去了?知不知道客栈里外全是你一个人的活计?!”

陈砚不敢怠慢,连忙将昨夜救助老乞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着重描述了老乞丐伤势的严重和自己如何急救。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赵伯的神色。

赵伯听着,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眉头却越皱越紧。

待陈砚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才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过,这长安城里的是非,少管为妙。那老乞丐来路不明,说不定是什么麻烦人物,你沾上了,小心惹祸上身!”话虽如此,他看向陈砚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复杂。

“小的明白,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见死不救,心里过不去。”陈砚低头道。

赵伯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去!柴劈了吗?水缸挑满了?今日西市赶早集,客人会多起来,手脚麻利点!”

“是,赵伯!”陈砚如蒙大赦,转身就要去后院。

“等等,”赵伯又叫住他,从柜台下摸出两个还带着余温的麦饼,“拿着,垫垫肚子。”

陈砚心中一暖,接过麦饼:“谢赵伯。”

他刚啃了两口麦饼,还没来得及回味,客栈大门“哐当”一声被人粗暴地踹开。

七八个流里流气的地痞耀武扬威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昨日在巷口见过一面的狗儿。

狗儿歪着脑袋,斜眼看着柜台后的赵伯,嘿嘿一笑:“赵掌柜,生意兴隆啊!这个月的‘平安钱’,是不是该交了?”

赵伯脸上堆起笑容,连忙从柜台里取出一串铜钱:“狗爷说的是,早就备好了,您点点。”

狗儿身后一个小弟上前接过钱袋,掂了掂,撇嘴道:“赵掌柜,这数目,不对吧?上个月可不是这个数。”

赵伯一愣,陪笑道:“狗爷,这……咱们不是一直这个数吗?”

“此一时彼一时!”狗儿一拍柜台,震得茶碗乱晃,“如今这西市地面,不太平。我们兄弟们为了维护大家平安,日夜操劳,多收点辛苦费,不应该吗?从这个月起,每月加五十文!”

赵伯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五十文,对他这小本经营的客栈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狗爷,这……这未免太多了些,小店利薄,实在……”

“少废话!”狗儿不耐烦地打断他,目光一转,落在了刚从后院探出头来的陈砚身上,你这客栈里,是不是有个叫陈砚的小子?”

赵伯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他勉强笑道:“狗爷,陈砚是新来的杂役,年轻不懂事,若有得罪之处,我代他给您赔不是。”

“赔不是?”狗儿冷笑一声,“他昨天在后巷,坏了老子的好事,还多管闲事救了个老不死的!赵掌柜,这人你可不能留,把他交出来,让兄弟们教教他西市的规矩!”

赵伯脸色几度变换,他虽怕这些地痞,但陈砚毕竟是为救人惹上的麻烦,若真把他交出去,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他正要开口周旋,陈砚却已从后面走了出来。

“赵伯,不关您的事。”陈砚平静地说道,随即转向狗儿,“你找我?”

狗儿上下打量着陈砚,见他一副书生模样,更是轻蔑:“小子,胆子不小啊,敢管老子的闲事?”

陈砚不卑不亢:“那老丈伤重倒地,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何错之有?倒是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强索‘平安钱’,这长安城,是有王法的!”

“王法?”狗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和他手下的一众地痞哄堂大笑起来,“在这西市,老子就是王法!小子,你还真是不开眼!赵掌柜,今天这小子,我必须带走,不然,你的‘平安钱’,就不是加五十文那么简单了!”

赵伯急得额头冒汗,正不知如何是好。

陈砚却朗声道:“狗爷是吧?你说你收的是‘平安钱’,可据我所知,我大唐律法,商户只需向官府缴纳正经税赋,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平安钱’。你这般私自收钱,数额还远超官府规定的税率,若是告到京兆府尹那里,恐怕不止是挨一顿板子那么简单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闻声聚拢过来的街坊和住客,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再者,若真要收什么‘平安钱’,也该由西市各家商户共同商议,推举德高望重之人来定个章程,而不是由你们这般强取豪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各位街坊邻居?”

他这话一出,狗儿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周围的街坊们原本只是看热闹,此刻听陈砚说得有理有据,还把他们也拉了进来,不由得开始窃窃私语。

“这后生说得在理啊,凭什么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就是,官府的税我们都按时交了,哪来的平安钱?”

“这帮泼皮,平日里就横行霸道!”

狗儿见舆论有变,一时有些语塞。

他平日里欺负的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小商户,何曾见过这般伶牙俐齿,还敢当众跟他讲道理的?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少他娘的妖言惑众!老子收钱,是保你们平安!不交钱,出了事,可别怪我们!”

陈砚微微一笑:“我们西市商户,自有官府庇佑,更有左右金吾卫巡查,何须尔等‘保护’?若真有歹人作乱,报官便是。狗爷若真有心维护西市安宁,不如去投军,为国效力,岂不更好?”

“你!”狗儿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觉得这小子句句都戳在他的痛处,偏偏又占着理。

他狠狠瞪了陈砚一眼,又看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知道今天讨不了好,只得撂下一句狠话:“好小子,你给老子等着!”便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赵伯长舒一口气,看着陈砚,眼神更加复杂了:“陈砚,你……你可真是……”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唉,你这性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午后,陈砚得了空,悄悄来到后巷。

那老乞丐依旧躺在原处,只是呼吸平稳了许多。

陈砚从怀里取出一些捣烂的草药——这是他凭借脑中零碎的记忆,在客栈后院寻来的几种寻常止血消炎的草药。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老乞丐额头简陋的包扎,用清水洗去污血,敷上新的草药。

就在他重新包扎完毕时,老乞丐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清明,他定定地看着陈砚,看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知……自己是谁?”

陈砚一怔,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老丈,不瞒您说,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失忆的痛苦再次袭上心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老乞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夜幕降临,陈砚忙完客栈的活计,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柴房走。

今日之事,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狗儿那帮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当他拐进一条平日里少有人走的窄巷时,巷口巷尾突然窜出七八条黑影,正是狗儿和他手下的一帮地痞,手中都提着木棍、短棒,将他堵了个严严实实。

“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狗儿狞笑着,一步步逼近,“白天让你逞了口舌之快,现在,我看谁还来救你!”

陈砚心头一紧,迅速扫视四周。

这是一条死胡同,背后是高墙,唯一的出路被堵死。

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煤筐,还有一些零散的砖石。

“想跑?没门!”狗儿见他目光游移,以为他要逃,厉声喝道。

陈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硬拼肯定不是对手。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突然大喝一声,抓起身边一个空煤筐,猛地朝狗儿左侧掷去,同时身子却向右侧急冲!

狗儿等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左侧躲避和格挡。

然而,煤筐只是虚晃一枪,陈砚真正的目标是右侧巷壁边一个半人高的土坑——那是附近住户倾倒夜香的粪坑,平日里都绕着走。

就在狗儿等人注意力被煤筐吸引的瞬间,陈砚已冲到粪坑边,他看准紧追过来的狗儿,猛地一个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在狗儿的肋下!

狗儿猝不及防,本就前冲过猛,被这股力量一带,顿时重心失稳,“噗通”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栽进了粪坑里!

一股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其余的地痞们都惊呆了,看着在粪坑里挣扎扑腾、满身污秽的狗儿,一时间竟忘了动手,脸上满是嫌恶和难以置信。

陈砚趁此机会,一个箭步从他们因震惊而露出的空隙中穿过,头也不回地向巷外狂奔而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粪坑里传来狗儿又惊又怒的咆哮。

几个地痞这才反应过来,但看着自家老大那副惨状,又闻着那熏天的臭气,谁也不愿上前去拉他,追赶陈砚的脚步也迟疑了许多。

陈砚一口气跑回福来客栈,反手插上门闩,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过了好一会儿,巷子里才传来狗儿狼狈爬出粪坑后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他浑身湿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陈砚逃离的方向,咬牙切齿地嘶吼:“臭小子!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把你抽筋扒皮,誓不为人!”

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带着满身恶臭,转身踉跄离去。

那双怨毒的眼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要回去,召集更多的人,他要让那小子知道,得罪他狗爷,会是什么下场!


夜色如墨,将长安西市的喧嚣与繁华尽数吞噬。

福来客栈的后院,陈砚借着微弱的月光,检查着自己身上因白天那场追逐而造成的几处擦伤。

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更在意的,是狗儿那怨毒的眼神。

他知道,那家伙绝不会善罢甘休。

赵伯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饼,还有一小碟咸菜。

“吃吧,小子,今天辛苦了。”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不过,以后遇事莫要如此冲动,那狗儿是西市一霸,手下人多。”

陈砚接过汤饼,感激地道:“谢赵伯。我知道,但有些事,躲不过。”他三两口吃完,心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果然,子时刚过,客栈外就传来一阵细碎而杂乱的脚步声。

陈砚耳朵一动,从床上翻身而起。

他悄无声息地摸到窗边,透过窗缝向外窥探。

月光下,十几个手持铁棍木棒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朝客栈后门摸来,为首的正是白天吃了大亏的狗儿,他脸上还残留着未洗净的污渍,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就是这儿!给老子仔细搜!那小子肯定还在这!”狗儿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恨意却清晰可闻。

陈砚心头一凛,暗道不好。

客栈后门简陋,根本挡不住这些人。

硬拼更是找死。

他迅速扫视屋内,目光落在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有一架破旧的木梯,通往屋顶的检修口。

来不及多想,陈砚踩着木梯,轻轻推开瓦片覆盖的检修口,一个翻身便上了屋顶。

他伏在冰凉的瓦片上,小心翼翼地将检修口复原,大气也不敢出。

“砰!砰砰!”后门被粗暴地踹开,狗儿带着人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搜!连老鼠洞都别放过!”狗儿怒吼着,火把的光芒将后院照得忽明忽暗。

杂物被翻得乱七八糟,床板也被掀开,连水缸都没放过。

“狗爷,没人啊!”一个小喽啰回报。

“不可能!那小子肯定躲起来了!”狗儿不甘心,亲自提着棍子在院里转悠,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甚至抬头看了看屋顶,但夜色太浓,他并未发现伏在阴影中的陈砚。

陈砚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这些人很难发现他。

他就像一只蛰伏的猎豹,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搜寻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无所获的混混们开始有些不耐烦。

“狗爷,这小子会不会已经跑了?”

“是啊,狗爷,咱们都搜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狗儿脸上阴晴不定,他也不确定陈砚是否还在。

若是在这耗下去,万一惊动了巡夜的武侯,也是麻烦。

他咬了咬牙:“妈的,算这小子走运!我们走,明天再来堵他!”

就在狗儿等人骂骂咧咧,准备收队离去之际,一块小小的碎瓦片“啪”的一声,从屋顶落下,不偏不倚砸在一名混混的头盔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那混混吓了一跳。

狗儿猛地回头,厉声喝道:“什么动静?”

陈砚心中暗道一声“来了”,这正是他算计好的。

他刚才悄悄从屋檐边掰下一小块松动的瓦片,看准时机投了下去。

“上面!有人在屋顶!”一个眼尖的混混指着陈砚藏身的方向大叫。

狗儿眼中凶光一闪:“好小子,原来你躲在上面!给我追!今天非扒了他的皮!”

说罢,他率先朝着后院通往旁边窄巷的墙角跑去,那里有一处堆放的柴禾,可以借力爬上矮墙,再翻到屋顶。

其余混混也嗷嗷叫着跟上。

陈砚见状,立刻起身,沿着屋脊向预定好的方向飞奔。

他白天在西市做杂役,对这片区域的犄角旮旯了如指掌。

他要将这些人引向西市边缘那片更为复杂、巷道更为狭窄的区域。

月光下,一场屋顶上的追逐战就此展开。

陈砚身手不算敏捷,但胜在熟悉地形,总能在关键时刻利用屋顶的起伏和障碍物甩开追兵一小段距离。

狗儿等人人多势众,紧追不舍,铁棍木棒在瓦片上敲击出“铛铛”的声响,咒骂声此起彼伏。

陈砚猛地一矮身,从一个破损的屋顶天窗跳进了一间废弃的染坊。

屋内漆黑一片,弥漫着刺鼻的染料味。

他迅速躲在一排巨大的染缸之后。

紧随其后的三名混混也跟着跳了下来,其中一人嚷道:“点火把!看他往哪儿跑!”

火把亮起,映照出他们狰狞的面孔。

就在他们分神寻找陈砚踪迹的瞬间,陈砚猛地从染缸后窜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晾晒布匹用的长竹竿。

他大喝一声,竹竿横扫而出,正中当先一人的小腿。

那人“哎哟”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另外两人反应过来,举棍砸来。

陈砚不与他们硬拼,身形一矮,竹竿顺势上挑,将其中一人的火把挑飞。

火把落在地上,火星四溅。

“我的眼睛!”另一人被竹竿末端扫中面门,痛呼着后退。

陈砚趁乱,一脚踹在近处那人的胸口,将其踹倒,然后头也不回地从染坊后门冲了出去,再次遁入迷宫般的巷道。

如法炮制,陈砚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的掩护,不断引诱、分割追来的混混。

他时而躲在暗处用石块投掷,吸引一两人追来,然后利用狭窄转角或预先设置的小障碍(比如一根横放的木条)将其绊倒;时而突然从高处跳下,用捡来的破木板猛击落单者的后脑,打晕一个算一个。

他的历史知识此刻化为战术素养,将游击战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到半个时辰,十几个气势汹汹的混混,此刻已是七零八落,大部分或被绊倒扭伤了脚,或被石块砸中了要害,或干脆被陈砚出其不意地打晕在某个阴暗角落,只剩下狗儿和最后两三个死忠还在穷追不舍,但气势已然大减。

陈砚喘着粗气,将他们引到一口废弃的枯井边。

这里巷道更为狭窄,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

“小子,有种别跑!”狗儿红着眼,声音嘶哑。

他身边的两人也已是强弩之末。

陈砚停下脚步,倚着井沿,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他故意示弱,引诱狗儿靠近。

狗儿见他终于停下,以为他跑不动了,狞笑着举起铁棍:“我看你这次往哪里逃!”他率先冲了过来。

就在狗儿的铁棍即将砸落的瞬间,陈砚猛地一侧身,堪堪避过,同时右脚闪电般踢出,正中狗儿握棍的手腕。

“啊!”狗儿痛呼一声,铁棍脱手飞出。

陈砚不等他反应,左手抓住他的衣襟,右手顺势接住下落的铁棍,反手一压,冰冷的铁棍已经架在了狗儿的脖颈上!

“当啷!”另外两个混混见状,吓得手中的木棒掉落在地,双腿一软,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狗儿感受到脖颈间的冰凉和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吓得魂飞魄散,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恐惧取代,声音也颤抖起来:“别……别杀我!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陈砚目光冷冽,盯着狗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往后,别再欺负老实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是是是!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狗儿面色惨白如纸,连连点头如捣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好汉!求好汉饶我一条狗命!”

其余几个被陈砚放倒后陆续赶来、尚能动弹的混混,看到自家老大这副惨样,也都吓得纷纷跪地求饶,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嚣张气焰。

陈砚冷哼一声,收回铁棍,随手扔在地上。“滚!”

狗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他那群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巷道的黑暗之中。

天色微明,晨曦驱散了长安西市的最后一丝阴霾。

陈砚一夜未眠,却毫无困意。

他回到福来客栈时,赵伯已经起来了,正准备开门营业。

看到陈砚虽然衣衫有些凌乱,但精神尚好,老人

很快,昨夜巷战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西市。

人们议论纷纷,说福来客栈那个新来的杂役小子,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一个人就把狗儿那伙地痞流氓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早市上,几个相熟的街坊见到陈砚,都热情地打招呼,还有人主动塞给他几个热乎乎的炊饼和一包咸菜。

一个平日里被狗儿敲诈勒索过的小贩,甚至红着脸过来,期期艾艾地问陈砚能不能有空帮他看看账本,他信不过旁人。

陈砚一一应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才算真正在这西市站稳了脚跟。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出现一个蹒跚的身影。

正是那个常在附近游荡的老乞丐。

他今天似乎精神好了许多,不再蜷缩,而是拄着一根捡来的木棍,慢慢走了过来。

老乞丐深深地看了陈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测,似有欣慰,似有探究,又似有几分了然。

他浑浊的嗓音低低响起,带着一丝沙哑:“看来,你还真没变。”

陈砚一愣,满头雾水。

这话什么意思?

自己失忆了,以前是什么样子,他根本不知道。

不等陈砚发问,老乞丐已经转过身,拄着木棍,颤巍巍地向巷子深处走去,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光之中。

陈砚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他低下头,正准备去忙活,却感觉袖口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伸手一掏,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残破布片滑落到掌心。

陈砚小心翼翼地展开布片,发现那似乎是一张手绘的地图残角。

材质是某种粗糙的羊皮,上面的线条已经模糊不清,但在一角,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绘制着三个小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是——“终南山”。

终南山?

陈砚心头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和一丝隐隐的悸动涌上心头。

这老乞丐,绝不简单!

这张地图,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天色微明,晨曦驱散了长安西市的最后一丝阴霾。

陈砚一夜未眠,却毫无困意。

他回到福来客栈时,赵伯已经起来了,正准备开门营业。

看到陈砚虽然衣衫有些凌乱,但精神尚好,老人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问。

很快,昨夜巷战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西市。

人们议论纷纷,说福来客栈那个新来的杂役小子,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一个人就把狗儿那伙地痞流氓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早市上,几个相熟的街坊见到陈砚,都热情地打招呼,还有人主动塞给他几个热乎乎的炊饼和一包咸菜。

一个平日里被狗儿敲诈勒索过的小贩,甚至红着脸过来,期期艾艾地问陈砚能不能有空帮他看看账本,他信不过旁人。

陈砚一一应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才算真正在这西市站稳了脚跟。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出现一个蹒跚的身影。

正是那个常在附近游荡的老乞丐。

他今天似乎精神好了许多,不再蜷缩,而是拄着一根捡来的木棍,慢慢走了过来。

老乞丐深深地看了陈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测,似有欣慰,似有探究,又似有几分了然。

他浑浊的嗓音低低响起,带着一丝沙哑:“看来,你还真没变。”

陈砚一愣,满头雾水。

这话什么意思?

自己失忆了,以前是什么样子,他根本不知道。

不等陈砚发问,老乞丐已经转过身,拄着木棍,颤巍巍地向巷子深处走去,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光之中。

陈砚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他低下头,正准备去忙活,却感觉袖口里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他疑惑地伸手一掏,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残破布片滑落到掌心。

陈砚小心翼翼地展开布片,发现那似乎是一张手绘的地图残角。

材质是某种粗糙的羊皮,上面的线条已经模糊不清,但在一角,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绘制着三个小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是——“终南山”。

终南山?

陈砚心头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和一丝隐隐的悸动涌上心头。

这老乞丐,绝不简单!

这张地图,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将布片小心收好,贴身藏了。

眼下,更重要的是生计。

昨夜虽然立威,但客栈的杂役工钱微薄,还不够他日常嚼用,更别提积攒些盘缠去探寻身世了。

他需要找些额外的活计。

赵伯见他忙完手头的活计,便吩咐道:“陈砚,后院的柴火不多了,你去东街刘木匠那里拉一车回来。顺便看看西市有没有什么新鲜物什,若是有合适的,也给客栈捎带些。”赵伯如今对陈砚是越发看重,觉得这小子不仅手脚麻利,脑子也灵光,还能镇住场子,不像以前那些杂役,不是偷懒就是惹事。

“好嘞,赵伯您放心!”陈砚应了一声,套上板车便出了门。

长安西市,商贾云集,百货骈阗。

清晨的市集更是热闹非凡,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陈砚拉着板车穿梭在人群中,一边留意着各色店铺,一边思忖着能做些什么。

正走着,一股从未闻过的异香若有若无地飘入鼻端。

那香味清雅悠远,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意,又夹杂着草木的芬芳,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陈砚精神一振,这味道……似乎是某种茶叶的香气,但又比寻常茶叶更加醇厚馥郁。

他循着香味,七拐八绕,来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巷口处,一间半旧的铺面映入眼帘。

门楣上挂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木匾,上书三个娟秀的小字:“春风茶肆”。

铺子不大,门前有些冷清,与西市主街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但奇怪的是,铺子内外打扫得异常干净,连门前的青石板都泛着水洗过的清亮。

陈砚心中好奇,这般好闻的茶香,怎会门可罗雀?

他探头向里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色布裙的少女,正背对着门口,在一口大铁锅前忙碌着。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身形略显单薄,但动作却十分麻利。

她一手握着木铲,在锅中不停翻炒,另一只手时不时往锅里添些什么。

那奇异的茶香,正是从锅中散发出来的。

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少女回过头来。

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庞,眉眼弯弯,鼻梁小巧,唇角天然带着一丝笑意,清澈的眼眸如同初春的溪水,干净得不染尘埃。

这便是柳莺了。

“啊,客官,您是……买茶吗?”柳莺见到陈砚,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陈砚见她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又看了一眼旁边堆放着的一些尚未整理的茶叶和杂物,笑道:“姑娘,我看你这里似乎有些忙不过来,需要帮忙吗?我刚给客栈送完柴,有些力气。”

柳莺闻言,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谢这位小哥,我……我正准备将这些新到的茶青炒制一下,旁边这些是昨日剩下的,想挪到后院去。”

“我来吧。”陈砚也不客气,放下板车,便主动上前将那些装着茶叶的竹筐和麻袋搬到后院。

他动作麻利,不一会儿便整理妥当。

柳莺心中感激,连忙从旁边的茶桶里舀出一勺茶叶,用滚水冲泡了一杯,递给陈砚:“小哥,多谢你帮忙,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花茶,你尝尝。”

茶汤色泽浅碧,几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在水中沉浮,清香扑鼻。

陈砚接过,轻啜一口,只觉一股甘醇清冽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随即化为满口芬芳,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好茶!”陈砚由衷赞叹,“这茶香气独特,入口回甘,比我以前喝过的任何茶都要好。”

柳莺被他夸得有些脸红,小声道:“这是我阿耶传下来的方子,用春日里新摘的嫩芽,配上几种山里的野花窨制的。”

陈砚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旁边敞开的几个茶桶上,微微皱眉:“柳姑娘,恕我多言,你这茶叶虽好,但储存方式似乎有些不妥。”

“啊?”柳莺不解地望着他,“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家一直都是这么放的。”

“茶叶最忌潮湿和异味,也怕光照。你这样用敞口的木桶存放,时间久了,茶香容易散失,还可能吸附空气中的杂味,影响品质。”陈砚解释道,这些都是他历史系专业知识的一部分,古代茶叶的储存和运输也是一门学问。

他建议道:“最好是用陶罐,内壁上釉,罐口用油纸或布封严,再用细绳扎紧,放在阴凉干燥避光的地方,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持茶叶的风味。”

柳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说法她从未听过。

她从小跟着父亲学制茶,父亲怎么教,她便怎么做,从未想过还有这许多讲究。

她看着陈砚笃定的神情,不像是在胡言乱语,便有些半信半疑地说:“真……真的吗?我试试看。”

“试试无妨,定不会让你失望。”陈砚微笑道。

告别柳莺,陈砚回到福来客栈。

赵伯见他回来,便问起西市的情况。

陈砚将春风茶肆的事情以及自己提的建议说了一遍。

赵伯听了,捻着胡须点了点头:“嗯,这法子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陈砚小子,你脑子确实活泛。那春风茶肆的柳丫头是个可怜人,父母早逝,就靠着她和一个老仆守着那间小茶铺,生意一直不怎么好。你有空多去走动走动,帮衬一把也是好的。”

陈砚应了下来,心中对那个单纯善良的茶女多了几分好感。

次日,陈砚抽空又去了春风茶肆。

柳莺果然听从了他的建议,找了几个旧陶罐,小心地将一部分茶叶封存了起来。

正在此时,街口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个身着锦袍,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随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那人正是西市茶行会的李三爷,出了名的贪婪霸道。

李三爷路过春风茶肆,斜睨了一眼冷清的铺子,故意扬声道:“哟,这不是柳家丫头吗?还在守着你这小破店?如今长安城的茶叶生意,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做的。依我看,不如早点关门歇业,省得赔掉底裤!”他身后的随从也跟着哄笑起来。

柳莺气得小脸通红,却又不敢反驳,只能紧紧咬着嘴唇。

待李三爷一行人走远,旁边一个正在喝茶的王婆才偷偷对陈砚说:“小哥,你有所不知。这李三爷仗着自己是茶行会的人,最近从外地弄来一批低价劣质茶,在长安城里到处倾销。他家的茶虽然便宜,但味道差远了,还时常掺杂些陈茶、碎末。好多小茶铺都被他挤兑得开不下去了,这春风茶肆的生意,怕是更难做了。”

陈砚眉头紧锁。

他看着柳莺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已有了计较。

倾销劣质产品,打压竞争对手,这是典型的恶性竞争。

他思索片刻,对柳莺道:“柳姑娘,我有個法子,或许能让你家的茶打开销路。”

“什么法子?”柳莺眼睛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们可以举办一个‘试饮赠礼’的活动。”陈砚缓缓说道,“就在你店门口摆上茶摊,邀请过往的路人免费品尝你这独门的花茶。凡是品尝过的,都可以赠送一小包茶叶作为试用装。你家的茶品质上乘,只要有人尝过,自然会分辨好坏。”

柳莺听得云里雾里,免费送茶?

那不是亏本买卖吗?

但看着陈砚自信的眼神,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我听陈大哥的!”

说干就干。

柳莺找出家里的长条桌,陈砚帮忙搬到门口。

很快,一个简易的试饮茶摊便搭了起来。

柳莺将新泡好的花茶斟入小杯,陈砚则在一旁吆喝,邀请路人品尝。

第一天,效果并不理想。

长安市民大多务实,对这种免费的便宜将信将疑,驻足者寥寥无几。

李三爷又带人路过,见状更是得意洋洋地嘲讽了几句:“哈哈,还以为有什么高招,原来是赔本赚吆喝!柳丫头,听三爷一句劝,赶紧关门吧!”

柳莺有些泄气,但陈砚却鼓励她:“别灰心,万事开头难。好东西自然需要时间让人认识。”

到了第二天,情况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昨日领了试用装茶叶回去的人,品尝之后惊为天物,今日便呼朋引伴而来。

一传十,十传百,春风茶肆门口渐渐排起了长队,都是来品尝和购买花茶的。

柳莺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这下可惹恼了李三爷。

眼看自己的劣质茶无人问津,而春风茶肆却生意火爆,他岂能容忍?

第三日,他便派了几个泼皮无赖前来捣乱,声称春风茶肆的茶有问题,喝了拉肚子。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陈砚却是不慌不忙,朗声道:“各位街坊邻居,在下陈砚。我敢以人格担保,春风茶肆的茶叶绝无问题!至于这位仁兄所说,恐怕是另有隐情吧?”

他走到那几个泼皮面前,目光如炬:“既然你说茶叶有问题,那不妨当场比对一番。我这里有春风茶肆的茶,也有……市面上某些号称物美价廉的茶。孰优孰劣,一试便知!”

说着,他示意柳莺取出两种茶叶。

一种是春风茶肆的花茶,清香扑鼻,条索完整;另一种,则是他事先托人从李三爷的铺子买来的劣质茶,色泽暗淡,碎末颇多,还隐隐有些霉味。

陈砚当众演示如何辨别茶叶好坏:“各位请看,好茶,干茶条索匀整,色泽鲜亮,闻之清香纯正。而劣茶,往往掺杂碎末,色泽暗沉,甚至有异味。”他又分别冲泡了两种茶,请众人品尝。

“好茶汤色清澈明亮,滋味醇厚回甘。劣茶汤色浑浊,入口苦涩,甚至锁喉。”

众人一比较,高下立判。

这时,王婆也站了出来,大声道:“我老婆子可以作证!李三爷家的茶,确实有问题!我前几日贪便宜买了一些,回家一喝,又苦又涩,跟我以前喝的茶沫子一个味儿!还是春风茶肆的茶好,香!”

街坊们顿时哗然,纷纷指责李三爷无良。

那几个泼皮见势不妙,灰溜溜地跑了。

李三爷的阴谋彻底败露,名声扫地,再也不敢来春风茶肆骚扰。

危机化解,柳莺对陈砚感激涕零。

傍晚收摊后,她特意从后院取出一只小巧的青瓷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她新近窨制的茶叶,香气比店里卖的更加清幽馥郁。

她为陈砚泡了一杯,双手奉上,脸颊微红,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陈大哥,这茶名叫‘晨露春晓’,是我特意为你做的。谢谢你……以后,你就是我们春风茶肆的特别客人啦。”

那双清澈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情愫在悄然滋长,如同初春的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陈砚接过茶杯,一股暖流自心底涌起。


晨光熹微,长安西市尚未从沉睡中苏醒,福来客栈的后院已传来陈砚劈柴的声响。

他如今是春风茶肆雷打不动的第一个客人,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帮手。

柳莺总是会为他留一盏温热的“晨露春晓”,那清幽馥郁的香气,成了他一日辛劳后最惬意的慰藉。

春风茶肆的生意,在李三爷那场闹剧之后,竟是越发红火起来。

街坊们认准了这里的茶叶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柳莺脸上的笑容也日渐多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极了初春枝头含苞待放的迎春花。

这日午后,客人稍歇,柳莺见陈砚在一旁整理茶包,便柔声道:“陈大哥,你看我炒茶这么久,想不想也试试?”

陈砚闻言,眼睛一亮,笑道:“好啊,求之不得!只是我笨手笨脚,可别糟蹋了你的好茶叶。”

“怎么会,”柳莺轻笑,引他到后院的小灶旁,那里支着一口铁锅,旁边竹匾里摊着刚采摘晾晒好的嫩芽。

“这是新到的茶叶,我教你最简单的法子。”

少女的声音清甜温婉,指尖轻柔地捻起茶叶,示范着杀青、揉捻的动作。

陈砚学得认真,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与温馨。

柳莺不时纠正他的手势,指尖偶尔触碰,少女的脸颊便会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迅速低下头去,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发旋。

“陈大哥,你真聪明,一学就会。”柳莺看着陈砚有模有样地翻炒着锅中的茶叶,由衷赞叹。

陈砚抹了把额上的汗,嘿嘿一笑:“还是莺儿妹妹教得好。”他顿了顿,看着柳莺专注的神情,轻声问道:“莺儿,平日里除了老仆福伯,就你一个人打理这么大的茶肆,不累吗?”

柳莺翻炒茶叶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声音却低了几分:“习惯了。爹娘去得早,是福伯一手把我拉扯大,守着这家茶肆。以前生意不好,福伯还总偷偷出去打零工补贴。现在好了,客人多了,福伯也能歇歇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坚韧。

陈砚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失忆后的茫然无助,那些在街头游荡、食不果腹的日子。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柳莺的肩膀,温声道:“莺儿,你不是一个人。以后,有我。”

柳莺猛地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定定地看着陈砚,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她用力点了点头,嘴角努力向上扬起,却有晶莹的泪珠不听话地滚落,砸在滚烫的锅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响,瞬间蒸发。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

那被当众揭穿骗局的李三爷,岂会善罢甘休?

他本就是西市一霸,靠着坑蒙拐骗起家,如今在陈砚和柳莺手上栽了这么大个跟头,颜面扫地,生意也一落千丈,心中的怨毒早已如野草般疯长。

夜深人静,李三爷的铺子后院,灯火摇曳。

“狗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李三爷阴沉着脸,呷了口劣茶,眼中凶光毕露。

下手处,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正是前些日子在春风茶肆被陈砚吓退的混混头目狗儿。

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却难掩对陈砚的忌惮:“三爷,那陈砚小子邪乎得很,上次兄弟们……”

“废物!”李三爷猛地将茶杯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个臭杂役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老子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明晚,必须把春风茶肆那块破招牌给我砸了!还有那个小贱人柳莺,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在狗儿面前,“事成之后,这锭银子就是你的。要是办砸了……”李三爷的眼神如同毒蛇般盯住狗儿,“你知道我的手段。”

狗儿看着那锭晃眼的银子,又想起李三爷平日的狠辣,心中虽对陈砚仍有惧意,但贪婪与恐惧交织下,还是咬牙道:“三爷放心!小的明白!不就是砸个招牌,吓唬个小娘们嘛,包在我身上!”

次日,陈砚依旧在福来客栈与春风茶肆间忙碌。

傍晚时分,他帮柳莺收拾完摊子,正准备离开,却见狗儿带着几个眼熟的泼皮,贼眉鼠眼地在街角张望,目光不时瞟向春风茶肆,交头接耳,神色不善。

陈砚心中一凛,李三爷这老狗,果然不肯罢休!

他不动声色地与柳莺道别,叮嘱她早些锁好门窗,自己则绕了个圈子,悄悄观察狗儿等人的动向。

果不其然,那些人并未散去,而是寻了个暗处躲藏起来,显然是在等待时机。

“想砸场子?哼,没那么容易。”陈砚冷笑一声,心中已有了计较。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春风茶肆后巷,一道黑影敏捷地穿梭,正是陈砚。

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后巷狭窄,仅容两人并肩通过,是天然的伏击地点。

他从客栈后厨寻来几根粗实的麻绳,在巷子中段和入口处,借着墙角和杂物,巧妙地设置了几个绊索。

又将一些易燃的干柴、碎布堆在巷子深处,火折子早已揣在怀中。

三更时分,狗儿带着七八个手下,鬼鬼祟祟地摸到了春风茶肆门前。

“动作快点!砸了招牌就撤!”狗儿压低声音催促道,他自己则缩在后面,显然还记着上次的教训。

两个泼皮刚扛起木梯,准备去撬那块“春风茶肆”的招牌,忽然后巷传来一声猫叫,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人摔倒。

“谁在那边?”狗儿心中一惊,厉声喝道。

“大哥,好像是老鼠撞倒了什么东西。”一个手下探头探脑地说道。

“废物!这点动静也大惊小怪!”狗儿骂了一句,但心中已有些不安。

就在这时,陈砚算准时机,从巷口另一端猛地将一个装着碎石的破瓦罐掷向茶肆紧闭的木门,“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不好!有人!”狗儿大惊失色,“快,从后巷走!”他知道前门闹出这么大动静,巡夜的武侯很快就会赶来。

一群乌合之众慌不择路,纷纷涌向后巷。

跑在最前面的两人,脚下猛地一紧,惨叫着扑倒在地,后面的几人收势不及,顿时撞作一团,人仰马翻。

“有埋伏!”狗儿惊呼,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巷子深处突然火光一闪,陈砚已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干柴碎布。

火借风势,瞬间燃起,浓烟滚滚,呛得众人咳嗽不止,视线也变得模糊。

“着火啦!救命啊!”泼皮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以为自己中了什么厉害的机关,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

陈砚则趁着混乱,手持一根从客栈顺来的烧火棍,在浓烟中忽隐忽现,专门挑落单的、慌乱的泼皮下手,一棍一个,虽不致命,却也打得他们抱头鼠窜,惨叫连连。

狗儿见势不妙,也顾不上手下,连滚带爬地想往巷子外逃,却被一个精心设置的绊索再次撂倒,摔了个狗吃屎。

他惊恐地回头,只见火光映照下,一道身影如山般立在巷口,手中长棍带着破风之声,吓得他屁滚尿流,也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巷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其余泼皮也如丧家之犬,作鸟兽散。

陈砚见状,迅速将火堆扑灭,清理了现场。

待巡夜武侯闻声赶来时,只看到一片狼藉的后巷和几个散落的破布条,询问附近人家,都说只听到响动,未见异常。

翌日清晨,王婆提着篮子,神神秘秘地来到春风茶肆,将正在忙碌的柳莺拉到一旁,低声道:“莺儿啊,老婆子跟你说个事儿。昨晚李三爷的铺子,好像被茶行会的人给警告了!”

“茶行会?”柳莺一愣。

“可不是嘛!”王婆压低声音,“听说是他家茶叶以次充好,还恶意打压同行,再敢闹事,就要把他从西市茶行名录里除名,取消他卖茶的资格呢!”

陈砚在一旁听着,心中了然。

想必是昨夜狗儿等人失手,李三爷的图谋败露,又或者茶行会早有耳闻,借机敲打。

他走上前,对柳莺道:“莺儿,这是个好机会。我建议你,把我们春风茶肆的茶叶,也送到茶行会去评鉴一番,申请加入名录。这样一来,不仅能为茶肆正名,日后若再有人想使坏,也得掂量掂量。”

柳莺闻言,有些犹豫:“陈大哥,我们的茶……能行吗?那些茶行会的评委,可都是行家。”她虽然对自家茶叶有信心,但面对权威,总有些底气不足。

“怎么不行?”陈砚鼓励道,“你的‘晨露春晓’,还有你新制的那些茶样,哪一样不是上品?况且,我们货真价实,怕什么?”

在陈砚的鼓励和王婆的怂恿下,柳莺终于鼓起勇气,点了点头:“好!我去试试!”

三日后,长安西市茶行会。

柳莺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是她精心挑选的“雪顶云毫”——这是一种她尝试用本地春尖,结合南方贡茶工艺制成的新茶,白毫显露,形似雪顶,冲泡后汤色清亮,香气高远。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评委,依次品鉴了柳莺送上的茶。

他们先是观其形,再闻其香,然后细啜其味,神情从最初的随意,渐渐变得专注,最后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此茶条索紧结,白毫披覆,确是好料。”一位老者点头道。

“汤色杏黄明亮,香气清高持久,滋味鲜爽回甘,好茶!好茶啊!”另一位评委抚须赞叹,“小姑娘,这茶叫什么名字?”

“回各位前辈,此茶名为‘雪顶云毫’。”柳莺略带紧张地回答。

“雪顶云毫……好名字!此茶,可入我西市茶行名录!”为首的评委一锤定音。

人群中,李三爷面如死灰,他本想来看柳莺出丑,却没想到是这般结果。

他灰溜溜地挤出人群,狼狈离去。

春风茶肆,正式成为西市茶行会认可的商铺,名声大振,每日顾客盈门,柳莺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

是夜,月华如水。

柳莺独自坐在茶肆的屋檐下,双手托腮,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低声呢喃:“爹,娘,如果你们看到莺儿今天的样子,会不会……会不会也为我骄傲?”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过她的脸颊,滴落在青石板上。

“会的。”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柳莺回过头,见陈砚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正微笑着看着她。

“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陈砚轻声道,“而且,你会越来越好。”

柳莺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

夜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喧嚣。

陈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回到福来客栈自己那间简陋的杂役房。

他从贴身的衣物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残破不堪的羊皮纸,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摊在桌上。

那上面绘制着一些模糊的线条和奇怪的符号,正是那日在破庙中,苏醒前遇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硬塞给他的。

这些日子,只要一有空闲,他便会反复研究这幅古怪的地图,总觉得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与他失去的记忆隐隐相关。

他凝视着地图,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夜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喧嚣。

陈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回到福来客栈自己那间简陋的杂役房。

他从贴身的衣物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残破不堪的羊皮纸,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摊在桌上。

那上面绘制着一些模糊的线条和奇怪的符号,正是那日在破庙中,苏醒前遇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老乞丐硬塞给他的。

这些日子,只要一有空闲,他便会反复研究这幅古怪的地图,总觉得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与他失去的记忆隐隐相关。

他凝视着地图,眉头微蹙,指尖顺着那些斑驳的线条缓缓移动。

这地图材质古旧,边缘多有破损,显然历经岁月。

上面的标记并非寻常的山川河流,倒像是什么秘密路径的指引。

其中几个符号,他反复比对,似乎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印象有所重叠,却又抓不住。

今夜,月光明亮,他借着清辉,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地图右下角一个反复出现的、类似山峦叠嶂的标记上。

旁边,用一种极细的笔触,刻着两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

陈砚凑得极近,双眼几乎要贴到羊皮纸上,终于辨认出那是——“终南”。

终南山!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过他的脑海。

他为何会对这个地名产生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明明记忆一片空白,可“终南”二字,却仿佛触动了某根尘封的神经。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内踱步,心中的疑惑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地图,这老乞丐,这终南山,它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是否与他失忆的真相有关?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长:他必须去终南山看一看!

翌日清晨,陈砚向福来客栈的赵伯告了假,只说家里有些急事,需要出城一趟。

赵伯见他神色凝重,不似作伪,便准了他三日假期,还塞给他几个炊饼,叮嘱路上小心。

他刚走出客栈,便被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住:“陈砚哥哥!”

柳莺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快步追了上来,略带担忧地看着他:“我听赵伯说,你要出远门?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春风茶肆如今生意兴隆,柳莺也出落得愈发水灵,只是眉宇间那份天真烂漫依旧。

陈砚心中一暖,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私事要处理。”

“你要去哪里?我……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吗?”柳莺鼓起勇气,小脸微红,“多个人,总能多个照应。”她隐约感觉到陈砚有心事,却不知如何分担,只想着能陪在他身边。

陈砚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心中不忍,但终南山一行吉凶未卜,他不想将柳莺牵扯进来。

他摇了摇头,温声道:“莺儿,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去的地方有些偏僻,路途也可能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柳莺眼圈一红,却还是懂事地点点头:“那你……那你一定要小心,早些回来。我……我等你。”她将食盒塞到陈砚手中,“这是我给你做的点心,路上吃。”

陈砚接过食盒,心中五味杂陈,郑重道:“好,我一定平安回来。”

告别柳莺,陈砚正准备出西市,恰巧路过平日里相熟的王婆的杂货摊。

王婆为人热情,见陈砚背着行囊,便随口问道:“哟,陈小子,这是要去哪儿发财啊?”

“王婆说笑了,只是去城外办点事。”陈砚应道,想着或许能从本地人这里打探些终南山的消息,便顺势问道,“王婆,您可知终南山一带有什么特别的去处或是人物?”

王婆放下手中的活计,眼珠一转,拍了拍大腿:“终南山嘛,那可是仙家福地,隐居的高人多着呢!不过要说特别的人物,老婆子我倒想起一个。听说啊,终南山脚下有个扎纸匠,手艺那叫一个绝!不光是寻常人家办白事求他的纸人纸马,就连长安城里的一些达官贵人,甚至……甚至宫里头的人,都曾偷偷派人去求过他做的稀罕玩意儿呢!听说是能以假乱真,栩栩如生。”

扎纸匠?

陈砚心中一动,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线索。

他向王婆道了谢,将这个信息默默记在心里。

当夜,陈砚避开巡夜的武侯,悄然离开了长安城。

他按照羊皮地图上模糊的指引,一路向南。

月色下,官道还算平坦,但一旦拐入地图所示的小径,便是崎岖难行的山路。

行至第三日黄昏,当他穿过一片茂密的林地时,周围的寂静突然被打破。

几道黑影从林中窜出,手持明晃晃的短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子,识相的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爷几个还能饶你一条小命!”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恶狠狠地说道。

山匪!

陈砚心头一凛,他如今手无寸铁,对方却有四五人,硬拼绝无胜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飞快扫过四周。

左侧是陡峭的山壁,右侧则是密林,身后是来路,已被堵死。

“几位好汉,”陈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小子只是个穷杂役,身上并无多少财物,只有些干粮和几文钱,若好汉们不嫌弃……”

“少废话!搜!”那匪首不耐烦地一挥手。

两个山匪狞笑着逼近。

就在他们伸手要来搜身的刹那,陈砚猛地将手中的包裹朝匪首掷去,同时身体向右侧的密林中急蹿。

他深知,平地逃生希望渺茫,唯有利用复杂地形。

匪首下意识接过包裹,打开一看,不过是些干硬的炊饼,顿时大怒:“妈的,耍老子!给我追!”

陈砚在林中左冲右突,身后脚步声紧追不舍。

他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小片枯草堆,心中一动,摸出怀中仅存的火折子。

他记得自己穿越前,似乎对野外生存和一些简单的化学知识略有涉猎,此刻这些零碎的记忆片段竟异常清晰。

他迅速点燃枯草,借着风势,火苗迅速蔓延开来,浓烟滚滚。

“咳咳……着火了!快退!”山匪们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阵脚大乱。

陈砚趁此机会,辨明方向,借着烟雾的掩护,迅速脱离了险境。

他一口气跑出数里,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声音,才瘫坐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喘着粗气。

方才那一幕,惊险万分,若非急中生智,后果不堪设想。

他隐约觉得,自己方才的应对,似乎超出了一个普通杂役应有的镇定和谋略。

而在不远处山崖上的一块巨石后,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收回了目光,眼中露出一丝讶异与赞赏:“有趣的小子,临危不乱,竟懂得以火攻扰敌,这份心智,倒不像个寻常市井之徒。”老者微微一笑,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又经过半日的跋涉,陈砚终于抵达了终南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

他向村民打听,很快便找到了王婆所说的那位扎纸匠的家。

那是一座掩映在竹林深处的普通农家院落,院门口挂着几个造型别致的纸灯笼,随风轻摆。

一个面容清瘦、眼神沉郁的中年汉子正在院中劈柴,想必就是顾瓷的父亲顾老爹了。

陈砚上前说明来意,谎称自己久慕先生手艺,家乡遭了灾,无以为生,希望能在此学门手艺糊口。

顾老爹抬眼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衣衫朴素,神情恳切,倒也不像奸猾之辈,便沉默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一间空置的厢房:“先住下吧。”并未多问。

陈砚心中稍安,道了谢,便在厢房中安顿下来。

夜晚,他辗转难眠,索性起身,见顾老爹房中还亮着灯,便悄悄走近。

只见顾老爹正伏案整理一些泛黄的旧书册。

陈砚心念一动,借口自己夜里无事,想借阅些书籍打发时间。

顾老爹看了他一眼,也未多言,随手递给他几本。

回到房中,陈砚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翻阅起来。

这些书册大多是些记录扎纸工艺的图谱和心得,其中夹杂着一些不知所云的符箓图案。

他看得昏昏欲睡,正要合上其中一本最厚的册子时,一张小小的、似乎是无意间夹在书页中的纸片飘落下来。

他拾起一看,那纸片上用朱砂绘制着一幅简略的宫殿门楼图案,笔触苍劲有力。

图案下方,还有三个模糊的小字。

陈砚凝神细看,那赫然是——“玄武门”!

“玄武门……”他喃喃自语,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开!

一个血腥的、混乱的画面片段猛然闪现:刀光剑影,嘶喊惨叫,还有……还有身着重甲的士兵!

这画面一闪即逝,快得让他无法捕捉更多细节,但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与绝望,却真实地冲击着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陈砚收敛心神,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素色布裙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容颜清丽,一双眸子如秋水般澄澈。

她手中端着一盏小巧的纸灯,灯光柔和,映照着她恬静的脸庞。

见陈砚开门,她微微一笑,然后伸出纤细的手指,比划了几个手势。

陈砚虽不懂手语,却从她友善的眼神和温和的笑容中感受到了暖意。

这应该就是顾老爹的女儿,顾瓷了。

他猜想,她或许是来送灯的。

顾瓷见他似乎不解,便将纸灯递给他,又指了指他房内昏暗的油灯,再指指自己手中的纸灯,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陈砚明白了,她是嫌他房中灯光太暗,特意送来一盏更亮的。

“多谢。”陈砚轻声道,接过纸灯。

顾瓷又比划了几个手势,似乎在说“不用客气”,然后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不知为何,初次见面,她竟对眼前这个陌生的青年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悄悄打量着他,觉得他眉宇间似乎藏着许多心事。

待陈砚回到屋内,顾瓷并未立刻离去,而是轻手轻脚地将自己做的一盏小巧玲珑的莲花纸灯挂在了陈砚的房门外,灯光虽不甚明亮,却在夜色中透着一丝温馨。

做完这一切,她才满意地悄然离去。

是夜,陈砚睡得极不安稳。

那幅“玄武门”的图案与脑海中闪现的血腥片段不断交织,让他心神不宁。

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杀戮的修罗场,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兵器交击之声,还有一句低沉而威严的话语,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

“玄武门前,别忘了……你是谁!”

陈砚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布满了冷汗。

他喘息着坐起身,那句“别忘了你是谁”如同魔咒般萦绕不散。

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只见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清冷的月光下,门外那盏莲花纸灯正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他心头剧震,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涌上心头。

这盏灯,这句梦话,这玄武门……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记忆的边缘,但那层迷雾,却依旧浓重得化不开。

他必须留下来,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天光微熹,陈砚被窗棂间透进的一缕晨曦唤醒。

昨夜的梦魇依旧让他心有余悸,那句“玄武门前,别忘了……你是谁!”如洪钟大吕,在他脑海中反复震荡。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思绪,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门外。

那盏小巧的莲花纸灯,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橘黄色的微光仿佛带着一丝暖意,驱散了些许他心底的寒意。

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这终南山,这顾家父女,这玄武门的梦境,都像是一团迷雾,而他,必须找到拨开迷雾的线索。

早饭时,顾父依旧沉默寡言,只是默默地将一个刚出锅的杂粮饼子推到陈砚面前。

顾瓷则用她那双澄澈的眸子望着他,带着一丝询问。

陈砚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顾老伯,顾姑娘,我想……我想在您这儿多叨扰一日。我对这扎纸手艺很感兴趣,想跟您学学。”他找了个自认为还算合理的借口。

顾父闻言,抬起浑浊的眼,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顾瓷脸上则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她伸手指了指院子里堆放的竹子和彩纸,又对自己比划了几下,再指向陈砚,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我教你!”

于是,这一日,陈砚便留在了顾家的小院。

顾瓷成了他的小师傅。

她先是拿起一根细长的竹子,用小刀灵巧地削着,竹屑簌簌落下,不一会儿,一副灯笼的骨架雏形便已显现。

她神情专注,每一个动作都娴熟而优美,仿佛不是在做粗活,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舞蹈。

陈砚看得入神,他发现顾瓷虽不能言语,但她的眼神和手势却能精准地传递所有信息。

她会指着竹子的纹理,然后做出“顺着”的手势;会拿起剪刀,虚剪一下,再指指彩纸,示意他裁剪的形状。

陈砚学得认真,他努力模仿着顾瓷的动作,从最简单的削竹篾开始。

然而,看似简单的活计,到了他手中却变得笨拙不堪。

竹篾不是太粗就是太细,要么就是断裂开来。

他有些气馁,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顾瓷在一旁看着,并未取笑,只是拿起他削坏的竹篾,耐心地比划着,指出他用力不均的地方,又亲自示范了一遍。

她的手指纤细而有力,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在顾瓷的耐心指导下,陈砚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

他尝试着扎一只最简单的纸鹤。

选竹、削骨、弯折、糊纸……他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一只歪歪扭扭,翅膀一边大一边小的纸鹤出现在他手中。

虽然丑陋,但这毕竟是他亲手完成的第一个作品。

顾瓷拿起那只纸鹤,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对着陈砚竖起了大拇指,脸上露出了鼓励的笑容,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山间的清泉。

陈砚心中一暖,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些许。

夜幕再次降临,山间的夜晚格外宁静。

陈砚正对着油灯,端详着白天自己扎的那只丑纸鹤,有些失神。

门被轻轻叩响,是顾瓷。

她手中提着一盏崭新的纸灯,比昨夜那盏莲花灯更精致些,灯面上用淡墨勾勒出几笔写意的远山。

她将纸灯递给陈砚,然后伸出双手,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远方,最后做了一个解开绳结的动作,眼神带着期盼和祝福。

陈砚接过纸灯,入手温润。

他看着顾瓷的手势,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又不敢完全确定。

“你是说……愿我找到……答案?”他试探着问。

顾瓷用力地点了点头,眸光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动人的光彩。

她又指了指陈砚,再指了指纸灯,做了一个“珍重”的手势,便转身悄然离去。

陈砚心中莫名一动。

这顾瓷,似乎能看透他内心的迷茫。

他将纸灯放在桌上,烛光透过薄薄的纸面,将远山的图案映照在墙壁上,平添了几分雅致。

他想起白日里顾父在整理旧物时,曾翻出一本泛黄的《扎纸图谱》,便起身在顾父的书架上寻找起来。

图谱很旧,纸张边缘都已卷曲。

陈砚一页页翻看着,上面记载了各种灯笼、风筝、纸偶的制作方法,图文并茂。

当他翻到其中一页时,动作猛地一顿。

那页画的是一种宫灯的样式,而在图谱与衬页之间,竟夹着一张更小的、颜色更黄的纸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抽出。

纸片不大,约莫巴掌大小,上面用细密的线条勾勒着一座宫殿的局部布局图。

图中标注着几个模糊的字迹,借着灯光,陈砚勉强辨认出:“太极宫……东六院……”

太极宫!

陈砚的心脏骤然收紧。

这不正是初唐皇宫的名称吗?

东六院……那是什么地方?

这图谱,怎么会夹着这样一张宫殿布局图?

顾家,究竟是什么来历?

翌日一早,陈砚辞别了顾家父女,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路。

他将那张“太极宫·东六院”的图纸贴身藏好,心中充满了疑问。

回到福来客栈,已是午后。

王婆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看见陈砚回来,便凑了过来,一脸八卦地问道:“哎哟,陈砚小子,听说你去了终南山?那山里可清净,听说啊,早年间还有一位遭了贬的大人物,隐居在山里头,后来就再也没音讯了。啧啧,那可是个顶顶聪明的人物,可惜啊,命不好。”

陈砚心头一震,王婆口中的“大人物”会是谁?

他脑中又闪过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巍峨的宫殿门前,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背对着他,有人在他身后低声唤道:“公子……公子……”那声音充满了焦急与不安。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对王婆含糊应付了几句,便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需要找人问问,这太极宫东六院究竟是什么地方。

赵伯在长安城里待了大半辈子,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晚饭后,陈砚找到正在算账的赵伯,旁敲侧击地问起了太极宫的布局。

“太极宫?”赵伯放下算盘,眯着眼回忆道,“那可是皇城禁地,寻常人哪能知道。不过,老汉我年轻时,曾在宫里头做过一阵子短工,负责修缮宫墙,倒是对一些外围的地方有点印象。”

陈砚心中一喜,连忙追问:“那您知道东六院吗?”

赵伯想了想,指着一张挂在墙上,早已模糊不清的长安城坊市旧图,比划道:“太极宫那么大,院落多了去了。东六院嘛……好像是在东宫太子寝殿的更东边,偏僻得很。我听老人们说,那地方以前住的是些皇族旁支,身份不太显赫的那种。后来……后来好像就空置了,具体什么原因,咱小老百姓哪能知道。”

皇族旁支……空置了……陈砚盯着那张残旧的坊市图,虽然上面并没有详细的宫殿布局,但赵伯的话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另一扇尘封的门。

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那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仿佛正在某个角落悄然复苏,蠢蠢欲动。

夜深人静,陈砚回到自己那简陋的房间。

他取出顾瓷送的那盏远山纸灯,点燃了里面的蜡烛。

柔和的烛光透过灯壁,将跳跃的光影投射在四周,也映亮了他迷茫而探究的脸庞。

“玄武门……太极宫东六院……公子……”他将这些零碎的线索串联起来,却依旧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他低声喃喃自语,带着一丝困惑与茫然:“我……我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笃笃笃。”

陈砚一怔,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起身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娇俏的身影,正是柳莺。

她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与焦急:“陈砚哥,你这几天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我……我好担心你!”

望着柳莺那双写满关切的眸子,以及她微微嘟起的嘴唇,陈砚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与动摇。

他一直沉浸在寻找自己过去的执念中,却忽略了身边这些真心待他的人。


陈砚打开门时,夜风吹得柳莺鬓角的碎发轻轻扬起。

她手里的食盒还带着余温,竹篾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浅黄,像片被揉皱的银杏叶。

“陈砚哥。”她声音发颤,鼻尖微微发红,“前日你说去办点事,可茶肆打烊我等了你三回,赵伯说你房里灯一直没亮......”说到最后几个字,尾音像被风卷走的棉絮,轻轻散在空气里。

陈砚喉结动了动。

他这几日在长安城里四处打听太极宫的消息,从西市老画匠到东城说书人,连平康坊的杂役都塞过铜钱,却忘了茶肆里总留着一盏等他的灯。

柳莺的手指绞着食盒的绳结,指节泛白,他这才注意到她今日没戴常戴的青玉小发簪——许是急着出门,连头都没梳利落。

“是我疏忽了。”他伸手接过食盒,指尖触到她手背的温度,“明日去茶肆,你泡壶晨露春晓好不好?

我...想喝你沏的茶。“

柳莺眼睛倏地亮起来,像被点着的烛芯。

她用力点头,发顶的绢花跟着晃了晃:“我明早寅时就去后巷采露,保证是头一茬的。”

第二日未时三刻,春风茶肆的竹帘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

陈砚刚跨进门槛,便闻见清冽的茶香裹着晨露的湿润,在檐角铜铃的轻响里漫过来。

柳莺系着月白围裙站在茶灶前,青瓷壶嘴飘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却掩不住眼尾那抹雀跃的笑。

“来。”她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茶汤碧如新荷,“今早我天没亮就去了乐游原,草叶上的露水还凝着星子呢。”

陈砚端起茶盏,指腹贴着微凉的瓷壁。

他原想随便编个事由糊弄过去,可对上她仰着的脸,那些假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柳莺的目光落在他碗沿,像落在一片静湖,倒映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她低头拨弄茶筅,“我就是...怕你像我爹娘那样,说去办点事,就再也没回来。”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片雪,落在陈砚心口。

他忽然想起前日在西市书摊翻到的《诗经》,“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原来最珍贵的情分,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承诺,而是有人把你的安危,看得比茶肆的生意、比自己的心事更重。

“当啷”一声,茶肆的铜铃被撞得乱响。

王婆攥着帕子冲进来,鬓边的绢花歪到耳后:“哎呦我的小祖宗!

李三爷那老匹夫联合了南市的张茶商、西市的周掌柜,说要举报你们用劣质茶叶,这会儿巡检司的人怕是快到了!“

柳莺的手一抖,茶筅“啪”地掉进茶盏,溅起的茶汤在她围裙上洇开片浅黄。

陈砚按住她发颤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围裙传来:“别怕,先把前几日新进的明前茶取两包,再把去年的茶样簿找出来。”他转身对王婆拱了拱手,“麻烦您去隔壁请孙老丈,再把常来喝茶的街坊都喊来,就说茶肆请大家尝新。”

王婆一拍大腿:“得嘞!

我这就去敲孙老丈的门,那老头最恨以次充好的,保准儿带着他那杆三十年的铜秤来!“

待王婆风风火火跑出门,陈砚才发现柳莺还攥着茶筅,指节泛白。

他轻轻抽走那根竹器,声音放得更软:“你记不记得上月我替你核对进货单?

李三爷的茶价总比别家低三成,哪有那么多便宜事?“

柳莺忽然抬头,眼底有光在跳:“你是说...他的茶叶有问题?”

“所以需要狗儿帮忙。”陈砚从怀里摸出半吊钱,“你去后巷喊狗儿,就说我要他今晚前查到李三爷的货是从哪条道进的——记得让他别声张。”

月上柳梢时,狗儿翻后墙进来的动静比猫还轻。

他怀里揣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撮颜色发暗的茶叶,混着股说不出的怪味:“爷,小的跟着李三爷的伙计走了三十里地,那车茶叶是从陇州过来的,装货时我瞅见伙计往里头掺了槐树叶!”他压低声音,“还有个老客跟我说,李三爷的茶里加了铅粉,喝着香,可伤身子!”

陈砚捏起一片茶叶对着月光,叶背果然沾着细密的白霜。

他把茶叶收进锦盒,转头对狗儿笑:“明早你去请药铺的陈大夫,就说有劳他来辨辨这茶叶里的门道。”

第二日辰时三刻,西市巡检司的朱漆官轿停在茶肆门口。

为首的张巡检板着脸,身后跟着两个扛着木箱的衙役。

李三爷捻着胡须站在他身后,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张大人,这春风茶肆用劣质茶叶坑骗百姓,您可得好好查查!”

陈砚迎着众人走过去,手里捧着茶盘:“张大人一路辛苦,先尝尝这晨露春晓?”他提起青瓷壶,琥珀色的茶汤注进茶盏,“这是今春头拨明前茶,茶农刚送过来的。”

张巡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脸色稍缓:“确实是好茶。”

“那再尝尝李三爷的茶如何?”陈砚转向李三爷,“昨日在下恰好得了些李掌柜的茶叶,不知是否和您卖给茶商的是同一批?”

不等李三爷答话,陈砚已揭开锦盒。

他取出两片茶叶,一片是春风茶肆的明前茶,墨绿油亮;另一片却是灰黄发脆,边缘卷着焦黑。“各位请看。”他将两片茶叶递给张巡检,“这是李掌柜从陇州进的货,掺了槐树叶和铅粉。”他又转向围观的街坊,“王婆前日说喝了李掌柜的茶夜里口干,孙老丈的小孙子喝了拉肚子——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王婆挤到前面,拍着大腿,“我那小孙女喝了回,嘴上起了好几个泡!”

“还有我家!”卖糖葫芦的刘婶举着手,“我家那口子喝了他的茶,闹了三天肚子!”

张巡检的脸色沉下来,他转头对李三爷冷声道:“李掌柜,跟我们回巡检司说个清楚吧。”

李三爷的脸涨得发紫,手指着陈砚直发抖:“你...你等着!”

“李掌柜慢走。”陈砚拱了拱手,“在下替西市百姓谢您送的‘好茶叶’。”

人群里响起一片哄笑。

柳莺站在茶肆门口,望着陈砚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的身影比平日高了些。

风波平息后,茶肆后院的牡丹开得正好。

柳莺揪着裙角,把陈砚拉到花架下。

夕阳透过花瓣洒在她脸上,像镀了层蜜色的糖霜:“陈砚哥,要是没有你......”她声音发颤,“我连茶肆的门都不敢开。”

陈砚望着她睫毛上跳动的光斑,喉结动了动。

他想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只想着找回忆的局外人。

“你以后...还会一直在吗?”柳莺突然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很小,掌心还带着茶灶的余温,“就像这茶肆的茶,春去秋来,总在这儿。”

陈砚愣住。

他望着她眼底的期待,忽然想起昨夜灯下那盏远山纸灯——顾瓷用细竹篾扎的灯骨,每根都削得极匀;苏妩在醉月楼唱的《渭城曲》,尾音总带着三分缠绵。

可此刻最清晰的,是柳莺手心的温度,是茶肆檐角的铜铃,是这人间烟火里最熨帖的暖。

“我......”他刚要开口,窗外忽然掠过一只灰鸽,爪上系着段褪色的红绳。

那是他前日托信鸽传给终南山扎纸匠的消息——关于太极宫东六院的线索,今日该有回音了。

柳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信鸽?”

“嗯。”陈砚收回视线,轻轻回握她的手,“有点旧事,得去终南山查查。”

柳莺的手指顿了顿,随即笑得更甜:“那我给你备些茶饼带着,山路上走累了,泡壶茶暖暖。”

陈砚望着她转身的背影,忽然想起赵伯说的东六院。

那片空置的院落,那些模糊的碎片,此刻都像浸在茶盏里的茶叶,在温水里慢慢舒展开来。

他摸了摸怀里的信鸽腿环,那里贴着张纸条,写着“终南山脚老槐树,子时见”。

夜风卷起一片牡丹花瓣,落在他肩头。

陈砚望着茶肆里暖黄的灯光,忽然明白——有些答案,或许要走过更远的路才能找到;而有些温暖,早已在身后,等了他许多个晨昏。


陈砚是卯时初上的终南山。

山道被晨露浸得发潮,他踩着碎石往上走,怀里的茶饼还裹着柳莺特意包的蓝布,余温透过粗布蹭着肚皮。

昨夜在福来客栈,赵伯往他包袱里塞了块芝麻糖,说山风凉,填填肚子暖些——这老头最近总爱往他手里塞东西,说是“杂役也要养出些精气”,可陈砚知道,许是前日替客栈解了粮商压价的局,赵伯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丝说不出的意味。

转过第七道弯时,顾家那间青瓦白墙的小屋便撞进眼帘。

院门口的老槐树比半月前更绿了些,枝桠间挂着串纸蝴蝶,被风掀得忽上忽下。

陈砚刚抬手要叩门,木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顾瓷站在门后。

她今日穿了月白衫子,发间别着朵纸做的石榴花,见着他时眼尾先弯起来,手指在胸前快速比了个“来”的手语。

陈砚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她已转身往屋内走,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股淡淡的艾草香——定是又在扎纸人时熏了驱蚊的草。

“顾姑娘。”陈砚跟着跨进门槛,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竹篾袋上,“上次说想要盏莲花灯,可做好了?”

顾瓷脚步顿住,侧过脸看他,指尖抵着下巴想了想,忽然转身往院角的竹棚跑。

陈砚望着她裙摆掠过青石板的样子,忽然想起柳莺说的“像茶烟里的云”,倒真有几分贴切。

竹棚下堆着半人高的纸扎,顾瓷蹲在中间翻找,发顶的纸石榴花随着动作轻颤。

等她直起腰时,掌心托着盏巴掌大的纸灯——灯骨是细竹篾编的并蒂莲,花瓣用染了浅粉的桑皮纸糊成,灯芯位置还贴着金箔剪的小团花。

她把灯递到陈砚面前,另一只手举起个半成型的纸鸢。

纸鸢骨架是简化的鹰隼,翅膀边缘用朱砂描了云纹,尾端系着截褪色的红绳——正是他前日信鸽脚上那截。

“这是...为你做的?”陈砚指着纸鸢,试探着比了个“我”的手语。

顾瓷眼睛亮起来,用力点头,指尖又点了点自己心口,再指向他。

院外忽然传来咳嗽声。

顾父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攥着截烧了一半的竹篾,烟灰簌簌落在青布裤脚。

老头的目光在陈砚和纸鸢间转了两转,又扫过他怀里的蓝布包,开口时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小友总往山上跑,可不是来学扎纸的。”

陈砚心里一紧。

半月前他第一次来,说是想跟顾父学手艺,老头只让他在旁打下手,如今突然发难,怕是早看出破绽。

他把纸灯轻轻放在竹案上,迎上顾父的目光:“实不相瞒,我总做些怪梦。”

顾父的手指捏得竹篾咔咔响:“啥怪梦?”

“梦见红墙黄瓦的院子,廊下挂着铜鹤灯。”陈砚喉结动了动,“还有人叫我‘陈郎’,说东六院的梅树该剪枝了。”

顾父的背突然绷直,烧了一半的竹篾“啪”地断成两截。

他盯着陈砚的眼睛看了足有半盏茶工夫,忽然转身往屋内走:“跟我来。”

顾家的书斋在西厢房,窗台上摆着排扎纸用的刻刀,墙根堆着几摞旧书。

顾父从最底层的木箱里抽出本边角卷边的《宫廷礼仪图册》,封皮上的墨迹早褪成淡灰。

他翻开扉页,指腹抹过内页的折痕:“我爹从前在尚方监当差,专门给宫里扎祭祀用的纸器。

这书是他退休时偷带出来的。“

陈砚接过书,指尖刚触到纸页就颤了颤——那纸是宫里特供的洒金宣,虽旧了,摸起来还是比寻常纸帛绵软三分。

他一页页翻过去,直到某页纸纹突然不对。

夹页。

陈砚屏住呼吸,轻轻掀开那页《寝殿帷帐规制图》,底下压着张泛黄的毛边纸,墨迹已有些晕染,但“东六院·陈氏子”七个字还清晰可辨。

旁边有块模糊的朱印,仔细辨认,能看出“教习”二字。

血“轰”地冲上头顶。

陈砚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穿绯色官服的老人摸着他的头说“砚儿记性好,这《礼记》抄三遍就能背”;雪夜的东六院,他举着灯照着梅枝,碎雪落进灯里,把“陈氏书斋”的匾额映得发红;还有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站在廊下对他笑,手里拿着团扇,扇面画的是并蒂莲...

“陈公子?”

顾瓷的手覆在他手背。

不知何时她已站在身后,指尖凉凉的,带着扎纸时沾的糨糊味。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夹页,虽看不懂上面的字,却能看出他眼底的翻涌。

她用手语慢慢比:“别怕。”又比了个“我在”。

陈砚望着她的手指在眼前划出温柔的弧线,那些翻涌的画面突然静了下来。

他想起在西市被地痞围堵时,是苏妩摇着团扇从醉月楼出来,说“这位公子是我新认的表弟”;想起柳莺蹲在茶肆后巷,给他看刚冒芽的茶苗,说“等它长好了,第一茬茶给你留着”;此刻顾瓷的手覆在他手背,温度不似柳莺的暖,也不像苏妩的软,倒像山涧里的泉水,清清凉凉地漫过心口。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陈砚轻声问。

顾瓷垂眸,指尖绞着裙角。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案上的纸页哗哗响。

她忽然抬头,目光亮得像星子,手指在面前缓缓划出:

“因为你让我觉得,世界还有希望。”

陈砚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顾瓷从前说过,她娘是在她三岁时走的,爹因为哑女被族人嫌,带着她搬到终南山。

她从小听不见笑声,听不见骂声,只能看见世界的形状——可她扎的纸人眼里有光,纸灯里藏着月,纸鸢能追上云。

原来她早把希望,缝进每根竹篾里了。

下山时已近黄昏。

陈砚把夹页小心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领口,他摸了摸袋角,那里还躺着顾瓷塞给他的纸石榴花——她比划着说,戴在身上,虫儿不敢咬。

等转过最后一道弯,长安的城墙已在暮色里显出轮廓。

福来客栈的幌子在风里晃,赵伯站在门口搓手,见着他便小跑过来:“可算回来了!

醉月楼的苏姑娘差人送了话,说要收坛我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

你明日替我送过去?“

陈砚望着客栈门楣上的红灯笼,忽然笑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纸花,又碰了碰衣袋里的夹页。

有些答案,或许要走过更远的路才能找到;而有些温暖,早已在身后,等了他许多个晨昏。

晚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衣袋里隐约的纸角。


晨雾未散时,陈砚已抱着赵伯用红绸裹好的酒坛站在平康坊口。

醉月楼的朱漆门檐在晨色里泛着暗金,门首两盏描金灯笼还未撤下,灯穗上沾着夜露,一滴一滴打在他青布衫的前襟。

他望着门楣上“醉月楼”三个鎏金大字,喉结动了动——这是他头回进风月场所。

前世在历史系听教授讲唐代教坊制度时,他总觉得那些胭脂粉黛的故事隔着纸页,此刻鼻尖萦绕的沉水香混着脂粉气钻进来,倒让他后颈泛起薄汗。

龟奴见他抱着酒坛踟蹰,斜倚着门框笑:“小哥送酒的?跟我来。”

穿过雕花月洞门,廊下几个粉衫姑娘正用银匙舀了荷叶上的露珠,见他进来便掩嘴轻笑。

陈砚垂眼盯着青石板缝里的青苔,跟着龟奴拐进偏厅,却在门槛处顿住脚步——

张婆正揪着苏妩的衣袖,金护甲几乎要戳进她腕子:“李公子昨日送了聘雁,你当自己还是金枝玉叶?

三日后凑不齐五千贯,我直接让人用花轿抬去李府!“

苏妩垂着头,鸦青的发间只簪了支素银步摇,往日缀满珍珠的云鬓此刻松松垮垮,连鬓角的碎发都沾着泪。

她素白的裙角被张婆扯得皱成一团,却始终没出声,只手指绞着帕子,指节泛得青白。

“张妈妈,这是福来客栈的二十年女儿红。”龟奴的声音让张婆猛地回头。

陈砚这才看清张婆的脸——脂粉厚得能刮下一层,眼角的皱纹里塞着金粉,此刻因动怒而扭曲,倒像尊裂了缝的泥菩萨。

她扫了眼酒坛,挥挥手:“放这儿,滚。”

苏妩这时才抬眼。

她眼尾的胭脂被泪水晕开,倒比往日更添三分艳色,可眼底的光却暗得像被雨浇灭的烛火。

陈砚望着她,忽然想起昨日顾瓷说“世界还有希望”时发亮的眼睛,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

他把酒坛轻轻搁在案上,转身时听见张婆尖声冷笑:“还指望哪个冤大头救你?

连杂役都来送酒,倒成了慈善堂了!“

出了醉月楼,陈砚没回客栈。

西市的早市刚开,卖胡饼的老妇掀开笼屉,白雾里飘来芝麻香。

他蹲在茶肆后巷的槐树下,听两个卖绢花的阿姊嚼舌根:“苏姑娘原是鸿胪寺少卿的女儿,她爹被人诬了通敌,流放岭南时她才十岁......”

“可不是?

她娘病得快断气时,张婆拿了两贯钱就把人卖进楼。

这些年她接客赚的银子,张婆说’替你存着赎身‘,结果上个月她要取银子,张婆说早填了楼里的亏空!“

陈砚摸着怀里顾瓷塞的纸石榴花,突然想起自己刚穿越时,在破庙醒来连名字都记不得,被地痞骂“没根的野狗”。

原来这世间的苦,竟连脂粉堆里的人都躲不过。

暮色漫上屋檐时,他抱着个粗陶酒坛又站在了醉月楼门口。

龟奴见他去而复返,挑眉道:“怎么,赵伯又差你送酒?”

“昨日那坛是谢苏姑娘替赵伯儿子求平安符。”陈砚把酒坛往怀里拢了拢,“这坛是我自己的——我想请苏姑娘弹支曲子。”

龟奴上下打量他,到底没拦。

陈砚顺着记忆摸到苏妩的妆阁,门帘半卷,琵琶声从里面漏出来,调子低得像要化在雨里。

他掀帘进去,正见苏妩抱着琵琶坐在窗下,月光落进她鬓角,倒比白日里更显单薄。

“你一个客栈杂役,救不了我。”她指尖拨过琴弦,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砚把酒坛搁在案上,蹲下来与她平视:“我在西市被地痞围堵时,你说我是你表弟;柳莺的茶苗被牛踩了,你让醉月楼的姑娘们买她的茶包。

救得了救不得,总得试试。“

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团——是白日里在茶肆和柳莺合计的清单,“春风茶肆后天办义卖,西市卖香粉的阿姊、扎灯笼的老张头都说要捐东西。

再请你在义拍上弹支曲子,那些读诗的公子哥,谁不想给花魁捧场?“

苏妩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陈砚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在岭南的破庙里,有个小乞儿把最后半块炊饼塞给她。

那时她也觉得,这世道不会好了,可那小乞儿说:“等我长大,一定来救你。”

“为什么帮我?”她问。

陈砚摸了摸心口的纸石榴花:“因为你让我觉得,这世道该有更好的活法。”

筹备那三日,西市的风都带着火药味。

张婆派了两个泼皮,夜里把茶肆的招牌砸了个稀烂;又买通巡街的差役,说义卖是“聚众滋扰”要驱散。

陈砚倒不慌——他让狗儿带着街头的小乞儿扮作“巡游鼓乐”,敲着破锣从街东走到街西,差役追鼓乐去了,摊贩们趁机支起棚子;又让柳莺用娟秀的小楷写请帖,说“春风茶肆特邀醉月楼苏姑娘献艺”,那些想一睹花魁芳容的士子,揣着银钱挤破了茶肆的门槛。

义拍当日,茶肆前的梧桐树上挂着柳莺扎的红绸,树下摆着卖香粉的阿姊捐的螺子黛、卖胭脂的大娘捐的金箔。

陈砚站在临时搭的木台上,清了清嗓子:“今日所得,全给苏姑娘赎身。”

人群里有人起哄:“苏姑娘呢?”

帘幕轻动,苏妩穿着月白衫子走出来。

她未施脂粉,鬓边只插了朵陈砚昨日在西市买的栀子花,倒比浓妆时更让人挪不开眼。

她坐定,琵琶弦响,竟是支《霓裳羽衣》——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陈砚望着她微垂的眼睫,突然想起顾瓷扎的纸灯里藏的月。

原来有些光,藏在泥里也能亮。

竞拍时,有个穿青衫的举子喊出三百贯,立刻被另一个喊三百五十贯。

陈砚数着银钱,手心里全是汗——到最后,竟凑了五千二百贯。

张婆踩着金镶玉的绣鞋冲进茶肆时,鬓角的珠花乱颤:“契上写的是三年,还差两月才满!”

陈砚早等在她跟前。

他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正是赵伯昨日翻出的旧账——二十年前张婆在福来客栈赊了三十坛酒,利滚利到如今,正好五千贯。

“张妈妈要是不认赎金,我就拿着这契去衙门。”陈砚把契纸推过去,“你说,是李公子的聘礼要紧,还是吃官司要紧?”

张婆的金护甲在案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盯着契纸,突然尖笑起来:“好个杂役,倒会算计!”

她摔了笔,墨迹溅在苏妩的月白衫子上。

苏妩却像没看见,她捏着那叠银钱,手指微微发抖。

第二日清晨,陈砚在福来客栈的后巷遇见苏妩。

她穿着素布裙,包袱里只塞了把琵琶,发间的栀子花还带着露水。

“谢谢你。”她望着陈砚,眼里有星子在跳,“让我重新活一次。”

陈砚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街角的小贩喊:“李公子家门前挂了盏怪灯!”

他跟着挤过去,只见朱漆大门上挂着盏白纸灯。

灯面绘着朵墨梅,枝桠凌厉如剑,灯芯燃得正旺——是顾瓷的手艺。

晨风吹过,灯面的纸纹沙沙作响,像在说些未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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