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瓷的纸雁在他掌心,翅膀上还留着剪刀的齿痕。
他摸了摸怀里的调令,又摸了摸枕头下的信封——安西的线索,前世的真相,此刻都不如柳莺端来的莲子羹烫。
“明日去拜谢张大人。”他对着月亮轻声说,“有些话,得当面问清楚。”
纸雁在风里晃了晃,像要振翅飞向更远的天。
陈砚攥着弘文馆的调令在张县令府门前站了半柱香。
朱漆门环上还凝着晨露,他抬手时,袖口蹭到门环,凉意顺着腕子爬进骨头缝里。
前日革了王守仁的职,县学的老夫子们背地里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可张县令拍案时眼里的光,他记得真切——那是见着真材实料才会有的亮。
“陈秀才?”门房掀开棉帘探出头,“大人在花厅候着。”
花厅里飘着雨前龙井的香气。
张县令正低头翻着案上的文书,听见脚步声抬眼,眼角的笑纹先堆起来:“昨日放榜,恭喜陈贤侄。”他指了指对面的木椅,“坐。”
陈砚坐下时,膝盖压得粗布裤料发出窸窣响。
他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那里面是柳莺今早蒸的桂花糕,还带着余温。
“学生今日来,是想求大人一件事。”他喉结动了动,“王守仁的案卷副本,能否……”
张县令的手顿在茶盏上。
青瓷杯沿映着他微眯的眼,像两尾沉在水里的鱼。
“你可知那案卷里记了什么?”他的指节抵着案几轻叩,“私藏禁书是明罪,可暗里……”话没说完,他突然笑了,“也罢,你若能从中看出些门道,或许比我还早一步看清局势。”
老书吏捧着案卷进来时,陈砚闻见了霉味——那是旧纸页在库房里捂久了的味道。
他接过沉甸甸的木匣,瞥见张县令在卷宗末页用朱砂点了个小圈,圈住“礼部司务”四个字。
“明日便要启程?”张县令起身送他到廊下,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响,“长安的天比咱们这儿高,可云也更厚。”他拍了拍陈砚的肩,“带着这案卷,不是让你查案,是让你知道——有些事,不是革个老夫子就能了的。”
陈砚走出县衙时,日头正爬到头顶。
他把木匣塞进青布行囊最里层,手指隔着粗布摸到匣上的铜锁,凉得像块冰。
春风茶肆的榆树下,柳莺的灯盏已经点起来了。
她蹲在灶前添柴火,火光映得脸通红,见他进来,手忙脚乱去擦围裙上的面渍:“我、我给你缝了件新衣!”
那是件月白色的襕衫,针脚细密得像绣娘的活计,领口还缀了圈青竹纹。
陈砚接过时,指尖触到一处凸起——是柳莺被针扎的血点,已经结了痂,暗红的,像朵小梅花。
“到了京城,别太委屈自己。”她低头绞着围裙角,声音轻得像落在榆叶上的雨,“你总穿旧衣裳,他们该瞧不起你了。”
苏妩是踩着暮色来的。
她倚在门框上,鬓边的海棠花颤巍巍的,手里捏着封密信:“杜侍郎亲自点的名,你当弘文馆是书院?”她抛过信,陈砚接住时触到她指尖的温度,“我托士林的朋友打听到的——这调令,是杜侍郎压了三封反对折子硬批的。”
信笺展开,墨迹未干,写着“杜仲衡,字伯钧,永徽年间进士,现任礼部侍郎,与右相长孙无忌有旧”。
陈砚抬眼时,苏妩已经转身要走,裙角扫过门槛,又顿住:“那杜侍郎最恨寒门冒头,你……”她咬了咬唇,“自己当心。”
顾瓷始终没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