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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萤杜衡结局免费阅读高门长媳番外

Ms腊肠 著

其他类型连载

“苏姑娘,您准备准备,咱们要靠岸了。”听到老船夫的召唤,苏萤紧了紧身上的旧斗篷,挽着包袱,走出船舱。忽觉面上有些疼,她伸手一探,竟是细细小小的雪粒子,夹杂着冰,打在脸上。江南天暖雪少,她幼时曾见过一回雪,只记得那雪娇弱得像闺中娇养的千金,细细白白,落地便化,极是金贵。原以为京城的雪不过是大一些,没曾想竟是如小小石子一般,带着股狠劲,似乎不太欢迎她这位投亲之女的到来。不久后,船便停在了渡口。她踏着木板,走上一级级铺着薄雪的石阶,没走几步,脚上的软底绣鞋便湿透了,里袜贴着脚,又湿又冻。临行前,外祖母担心她初到京城,受不住寒气。特意又多缝了一层鞋面,没曾想,却还是没能护着暖,她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时节,若不是急事或是公事,寻常人家等闲...

主角:苏萤杜衡   更新:2025-06-27 16: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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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苏萤杜衡的其他类型小说《苏萤杜衡结局免费阅读高门长媳番外》,由网络作家“Ms腊肠”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苏姑娘,您准备准备,咱们要靠岸了。”听到老船夫的召唤,苏萤紧了紧身上的旧斗篷,挽着包袱,走出船舱。忽觉面上有些疼,她伸手一探,竟是细细小小的雪粒子,夹杂着冰,打在脸上。江南天暖雪少,她幼时曾见过一回雪,只记得那雪娇弱得像闺中娇养的千金,细细白白,落地便化,极是金贵。原以为京城的雪不过是大一些,没曾想竟是如小小石子一般,带着股狠劲,似乎不太欢迎她这位投亲之女的到来。不久后,船便停在了渡口。她踏着木板,走上一级级铺着薄雪的石阶,没走几步,脚上的软底绣鞋便湿透了,里袜贴着脚,又湿又冻。临行前,外祖母担心她初到京城,受不住寒气。特意又多缝了一层鞋面,没曾想,却还是没能护着暖,她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时节,若不是急事或是公事,寻常人家等闲...

《苏萤杜衡结局免费阅读高门长媳番外》精彩片段




“苏姑娘,您准备准备,咱们要靠岸了。”

听到老船夫的召唤,苏萤紧了紧身上的旧斗篷,挽着包袱,走出船舱。

忽觉面上有些疼,她伸手一探,竟是细细小小的雪粒子,夹杂着冰,打在脸上。

江南天暖雪少,她幼时曾见过一回雪,只记得那雪娇弱得像闺中娇养的千金,细细白白,落地便化,极是金贵。

原以为京城的雪不过是大一些,没曾想竟是如小小石子一般,带着股狠劲,似乎不太欢迎她这位投亲之女的到来。

不久后,船便停在了渡口。

她踏着木板,走上一级级铺着薄雪的石阶,没走几步,脚上的软底绣鞋便湿透了,里袜贴着脚,又湿又冻。

临行前,外祖母担心她初到京城,受不住寒气。特意又多缝了一层鞋面,没曾想,却还是没能护着暖,她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节,若不是急事或是公事,寻常人家等闲不会上京。渡口人稀,只有几名挑夫来来往往。苏萤上了岸后,稍稍一望,便瞧见了停在街角处的一辆半旧马车。

一名老仆立于马车一侧,正抖落着帽上的雪,可见也是才到。

见她走近,老仆问道:“姑娘,可是乐清容家来的?”

容家是她的外祖家,她此番进京投靠之人,便是杜府寡居多年的二夫人——她的亲姨母容若兰。

苏萤外祖容安礼,曾任翰林院侍讲,当年因在朝堂直谏权臣,被罢官免职,遂举家返乡。如今,外祖在雁荡山脚下,传道授业已廿十余载,门下学生有若干在朝为官,老人家虽无官身,但依旧在江南士林中享有清誉。

正因如此,当继母林氏企图将她许配给乐清富商做继室之时,她便悄悄托丫鬟传信。之后,外祖母借着容家尚存的微势,施压于父亲苏建荣,才得以“京城姨母对她颇为思念”为由,将她“借”了出来。

“杜府是大夫人当家,你姨母寡居多年,早已不问府中之事。这次为着你,特地央了老夫人和大夫人。你到了那边,要多忍让些,莫叫你姨母为难。你外祖也给京城的几位旧门生去了信。咱们哪,不求找个富贵人家,只求寻个明事理的,否则,”

外祖母的后半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但是苏萤却听懂了,若是在京城没相看上,回去乐清便真由不得她了。

马车轱辘吱吱呀呀地撵着薄雪,经过闹市,穿过街巷,终于到了姨母所在的杜府。

马车刚停,便听到车外有人在问:“苏姑娘可是到了?”

苏萤听声,便立刻撩起车帘,自行下车。

只见一仆妇,穿着颇为讲究,一身藏青色绸缎袄子配同色暗花裙,双手腕上带着一副赤金小口手镯,看人的眼神也带着分寸,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是主还是仆。

苏萤上前,施了半礼,道了声:“嬷嬷好!”

只见那仆妇身子未动,嘴上却哎呀呀地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怎能让姑娘给老婆子我行礼呢?”

苏萤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是猜对并做对了。

马车是在角门停下的。显然,杜府只把她当成了无关紧要的外姓远亲。虽然这仆妇穿着打扮不俗,可到底是在角门候着她多时。可见,她应是当家主母身边颇有头脸的嬷嬷,故而她喊了声嬷嬷,还行了半礼,以示敬重。

“苏姑娘好,老婆子我是大太太身边伺候的。家里那口子名唤杜顺,原是老爷身边的小厮,如今管着前院些许杂事。姑娘看得起,唤我一声李嬷嬷便可。太太让我给您带话,姑娘一路辛苦,太太就不扰您与二太太姨甥俩见面了。待明日,您歇息好了,再见便是。”

李嬷嬷眉眼带笑,说话客客气气,一句话乍听上去,让人颇觉得大夫人极是替人着想。可仔细一品,便咂摸出些被慢待的味道来。

“请嬷嬷代苏萤给大太太道谢,多谢太太体恤,苏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待好好收拾干净,明日再拜见太太和老太太。

说着便又行了个礼,只是这礼与方才的不同。她双膝微屈,拢袖欠身,面朝李嬷嬷正正经经行了一个全礼。

李嬷嬷偏了偏身,待苏萤行完礼后,客气道:“姑娘的心意,老婆子我一定带到。”

谁知这一幕,恰被刚回府的杜府独子杜衡看了个正着。

昨夜,几位同年设文会,品读旧卷、评策论文,直至三更。因雪夜灯暗,众人索性留宿主家。故杜衡才于清晨踏雪而归,方穿过影壁,便在外院远远瞧见,角门偏道处,一名身披青色斗篷的女子,正朝着母亲身边的李嬷嬷恭恭敬敬地行礼。

角门为一府次门,向来是仆从或货物的出入之处。家中若是有客,从来只走正门,以示敬重。这女子打扮实在不似个在角门进出之人,可她居然朝着李嬷嬷施以全礼。杜衡微微皱眉,只觉得倒反天罡,不合礼数。

于是,他微微一滞,转头问向身后的小厮:“她是谁?”

这小厮名唤清泉,是杜衡自幼使唤的书童。

昨日清泉便跟着公子进出,府里发生什么,他怎会知晓?公子这不明不白的一句问,反倒把他给问懵了。好在他生性机敏,顺着公子远眺之处望去,方才明了,公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角门那边的陌生女子。于是他机灵地跑去门房,不消几息的功夫,便带了回话:“说是二太太老家的外甥女,来咱府上借住的。”

二婶的外甥女,来借住的?

杜衡一怔,再次望去,角门偏道内,却早已空无一人。

他便作罢,昨日彻夜未归,还是尽快回房梳洗,早些去向祖母、母亲请安为好。




杜衡刚踏进西院,丫鬟春暖便迎了上来:“公子回来的正正好,太太才让雪鸢过来问您呢。”

杜衡点头,道:“母亲可是有急事寻我?”

三年前,杜衡秋闱一举夺魁,成为当朝最年轻的解元郎,本欲在来年春闱大展拳脚之际,时任礼部侍郎的父亲因病离世,母亲程氏消沉过一段不短的日子。这三年,他为守孝未曾赴考,闭门谢客,直至今夏,守孝期满,才复又备考。

如今距下一轮的春闱尚有一年多时日,程氏显然比他更是看重上心。

昨日的品文会,他早已知会过母亲,听春暖提起母亲差人来问,便想着是否有事。

春暖摇头,笑着解释道:“太太就是看您回来了没有?”

她回着话,手上也不停,利落地替自家公子换上干净常服,又吩咐小丫头去端一盆热水。

因不想让母亲担心,杜衡简单梳洗后,便去了东院。

程氏才听得雪鸢的禀报,想着外头雪未化,路太滑,还有些担心,谁知儿子竟这么快便回了。

也是,衡哥儿自小就没怎么让她操过心。三岁开蒙,七岁便会作文,十二岁位列案首,十五岁中得解元。本以为能再接再厉,于第二年春闱蟾宫折桂,谁料夫君竟因急病离世。

那一年于她,简直是大厦倾覆,天崩地裂,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年。好在衡哥儿在这千难万难之际,闭门谢客,稳住了她与整个杜府。

守孝整整三年,时光匆匆流逝,作为母亲,她一则感念儿子的孝心,二也为儿子未能一展鸿图而遗憾。故而,她格外看重接下来的这一年备考,不愿有任何纷扰让他分心。

因此,在弟媳容氏请求她允许老家的外甥女来杜府暂住之时,她颇有一些犹豫不决。

那日,向来在偏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弟媳容氏,带着礼匣上了东院。

程氏请容氏上座,方一坐下,容氏便将礼匣推至程氏面前,道:“衡哥儿原就是文曲星下凡,我这出自前朝名士手抄的《策读精解》只是锦上添花之物,权当给衡哥儿解闷。”

朝廷官员出自江南者甚多,弟媳容氏的父亲在江南门生者众,且颇有清誉,程氏自是知晓容氏口中轻描淡写之物实则千万金也未必求得,容氏这礼着着实实送到了程氏的心坎上。

容氏行事聪慧,进退有度。自一向体弱的二叔故去后,她便以进门一年未曾为杜家诞下一儿半女为由,自请退至偏院居住。这些年来,她有礼有节,给足了程氏这个当家主母的面子,从未添过一丝麻烦。

唯独有一回,她做足杜府二夫人的架势,则是在程氏因丧夫之痛无法管家,老太太也因二度丧子病倒之际。那时,府中慌乱无序,虽有衡哥儿坐镇,但他毕竟年少,有些事身为男儿也插不了手。关键之时,多亏容氏迈出了偏院,端着二夫人的架子,襄助衡哥儿决断,才将杜府里里外外稳住。

月余,好歹也是国公府旁支出身的程氏,终于重振旗鼓,容氏则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退回了偏院,又做回了那个清心寡欲的杜府二夫人。

这份情,程氏一直放在心上,如今见容氏没有半点遮掩,据实以告,方知她是下了决心,定要把外甥女接至身边。

“我这个外甥女,是个可怜的。她母亲,我的亲姊,在她三岁时便去世。因而她自小在我母亲跟前养大。她父亲是个没主意的,娶了继室生儿育女之后,便更未把她放在心上。十二岁那年接了回去,才不过两年光景,就已容不下她。”

只听得容氏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我这外甥女,虽然姓苏,但毕竟是在容家养大,凭着容家的家风,托着故旧,在京城找的人家必定不会像她继母那般草率。我同她母亲,自小亲厚,我这做姨母的,如何能冷眼旁观?她如今这般境地,我实在是心疼。若不是万不得已,我又怎会踏出偏院,求嫂子这一回。”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还是惦记着衡哥儿备考一事。

容氏见她端着茶碗良久,却一口没喝,心道她还是有所迟疑,于是又补了一句:“这一年对衡哥儿至关重要,我外甥女来了后,只跟我在偏院住着,定不会扰了衡哥儿读书写文。”

程氏被容氏一语点破心思,脸上微讪,笑道:“弟妹说哪里的话,我只是想着,弟妹院里的屋子是否不够,要不要再打理一间出来。”

容氏见目的达到,也不再拖泥带水,遂起身感谢道:“有嫂子应允便是极好,偏院虽不大,多一个孩子住罢了,不需要大动干戈,多谢嫂子体恤。”

方才听得杜顺家的禀报,那容氏的外甥女衣着朴素,进退有礼,果真如容氏所言,带着容家的家风。程氏半悬的心终于放下,又听得儿子已至东院,便立刻吩咐人去传早膳。

杜衡进了母亲的屋内,便朝着程氏下跪行礼,道:“昨夜与友品文甚是尽兴,不知不觉便到了三更,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程氏看着一表人才,丰神俊朗的儿子如此孝顺恭敬,满面欣慰笑意,忙拉着他起身:“你用心备考,母亲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只是担心雪天路滑,你是否平安归来罢了。”

见雪鸢将食盒送了进来,她便起身拉着儿子走至膳桌前,道:“想必你未曾用膳,我特地让人熬了红枣莲子羹,落雪天吃下去,正好给你驱驱路上寒气。”

“儿子多谢母亲。”

杜衡入了座,待程氏点头后,才执起调羹品尝,一勺一勺认认真真,如儿时一般,听话懂事。

程氏看得欣慰,似是想到什么,于是主动与他提及:“今日,你二婶的外甥女从她老家来咱们府里寄住。想着先与你提上一嘴,免得哪日遇上了,让你不明不白的。”

杜衡刚好将一碗用尽,婉拒了母亲再添一碗的关怀之意,只见他漫不经心回道:“方才回府时,瞧见角门站着一位女子正同李嬷嬷行全礼,想必便是二婶家的表小姐了。”

只见杜衡神色平平,执起茶碗,饮茶漱口。

“二婶出自书香门第,想来这位表小姐也不遑多让。咱们既应允她借住,礼数上总要周全些,不能太过端起主人家的架子。只是,这些向来看人行事的仆妇,如此怠慢远客,传出去自是对府上名声有碍。母亲素来持家有道,儿子想着,若能提前敲打他们一番,也免得日后一个个有样学样,捧高踩低,坏了府上规矩。”




二婶容氏,是杜衡心中敬重的长辈之一。

她与祖母、母亲,有着截然不同的一面。

犹记得那年,父亲故去月余,整个杜府依旧沉浸在悲伤哀痛之中。身为杜府独子的他,必须撑起府中一应事务。不日,他便收到来自左佥都御史的一份帖子,还有对方下人的婉转之言:“咱家小姐将于二月后完婚,杜大人曾于数年前的订亲宴上允诺来贺,老爷特差小的送上一份请帖。”

杜衡接下帖子便让账房去查父亲是否有过此未清账目,可却因只是口头允诺,账册上一无所获,杜衡一时没了主意。

官场上对礼数极为看重,哪怕只是口头之约也被视为君子千金之诺,绝不能忽视。况且,他守孝三年过后,还要继续科考之路,不能因为父亲故去,便让杜府落了个“人已故,言无信”的名声。

于是他决定依诺随礼,可是随多少,随什么,又没了把握。无奈之下,只好又命账房翻找以往送礼账目,以作参考。

焦头烂额之际,常年隐于偏院的二婶,遣人将他唤出书房。见到他后,便将一信一纸交予他的手中。

“左佥都御史送贴一事,我已听说。记得几年前,你二叔曾同你父亲一同赴宴。所幸你二叔惯写日志,我翻查一番,果真寻到他记下了你父亲席间允诺之事。我托了容家的故旧询问,问明了左佥都御史千金的婚事及各家所赠贺仪。我虽不知你父亲当初如何允诺,只好照着他人贺仪与平日账面所记,拟了一份清单,请你过目。”

二婶当时神色从容,言语凿凿,让他顿时便稳下心来,他不由得感激,喊了声二婶。而容氏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衡哥儿,你做得很好。近日,因家中变故,混乱在所难免。二婶也是杜府的人,衡哥儿若是忙不过来,只管喊我。”

说罢便转身离去。

母亲与祖母双双因哀伤病倒,可当年的他哪怕是人人口中称赞的解元郎,却也何尝不是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二婶坚定的背影给了他不可言说的力量,至此,在他的心中,便对这位不常现身的二婶多了一份敬重。

于是,当看到李嬷嬷如此怠慢二婶家的亲戚时,他忍不住提醒了母亲一句。

程氏听得儿子如此说话,心中一怔,只是面上却没表露什么。杜衡是从她肚里爬出来的,他是何品性,她最清楚不过。

若论杜府上下谁最看重规矩,非杜衡莫属,这一点,他肖极了他的父亲。

只是,就凭远远的一瞥,儿子竟能生出让她敲打李嬷嬷之意,她的心中还是生出一丝疑惑。

故而,当杜衡前脚去向老太太请安时,她后脚就命人把李嬷嬷叫了进来。

“太太,您找我?”

李嬷嬷一进屋,便瞧见程氏眉头紧锁。于是,她忙瞟了一眼立于程氏身侧的雪鸢,雪鸢见状,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李嬷嬷遂觉不妙,她原就是程氏的陪嫁丫鬟。程氏一颦一笑,是喜是怒,她常常能摸个八九分准。眼下情状,她心中暗忖不是个好兆头。于是,便更加低眉顺眼,主动走至程氏身后,给她捏起了肩。

“今儿个,你是怎么见的容家那个丫头?”

程氏的问询声慢悠悠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李嬷嬷一听,有些莫名,前儿个不是才刚回禀过吗?怎的又问?

心中拿不准,只好一句一句重又认真回道:“奴婢今晨派了老刘去渡口接的这位苏姑娘,算了算时辰,便在角门候着了。车一到角门,苏姑娘便自行下了车,奴婢与她寒暄了几句,就将您的话传了给她。奴婢见她未有异议,遂让人把她带去二太太那里。”

程氏细细思量,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谁让你在角门等的?”

李嬷嬷心中一跳,难道是怪她待客不周?可是,来者只是一名无关痛痒的二太太的亲戚啊?

李嬷嬷心思活络,眼珠子那么一转,便想好了说辞,只见她忙笑道:“公子昨夜未归,奴婢想着若是这位表小姐与公子在正门处撞见就不好了,故而让老刘将人带至角门。”

“如今公子也大了,又一心备考,奴婢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二太太觉得奴婢怠慢了表小姐,奴婢这就去偏院给她们赔礼去。”

李嬷嬷不愧从小就伺候在程氏身边,知道程氏自老爷去世以后,心中便只有少爷的前程。果然,在她一番解释之后,程氏便没让她继续站在身后揉肩,而是把她唤至身前,温和地说道:“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礼数还要周全一些。二太太独居惯了,自是不会在意,但毕竟人家姑娘初来乍到,莫让人误会咱们杜府眼高于顶。”

“是,太太教训的是。”

李嬷嬷自然就坡下驴,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

似乎是想起什么,程氏又问道:“那苏姑娘长得如何?”

李嬷嬷也不是没个眼力见儿的,只是今日接待个人,也未拿什么好处,却无端端惹了身腥。心中自是有些不顺,于是暗生一计,偷摸使了个坏,说道:“得亏奴婢在角门处接的这位苏姑娘。”

“哦?”

一句话便使得程氏挑眉倾听。

“太太还记得当年二爷是怎么个不愿意娶的二太太吗?”

程氏当然记得,二叔与容氏是当年容氏父亲还在京城为官时,便定下的娃娃亲。之后,容氏父亲辞官回乡,一别数年。本以为亲事作罢,可杜府的老太爷也是个念旧耿直之辈,从未因容家家道中落而嫌弃,当二叔及冠之后,他便着人去信,与容家商定婚期。

只是二叔自幼体弱,一心扑在学问之上,早对男女之事死了心。当得知自己有个娃娃亲后,死活不愿娶妻,还道:“我病根难除,不愿牵人入苦,莫要平白误了旁人清白一生。”

可没曾想,成亲当日,他被老爷子一脚踹进了洞房,进去后便再也舍不得出了来。

容氏肤白貌美,身段窈窕,更难得的还饱读诗书,这样的人物,怎能不让男子心生爱慕。

想到这里,程氏心中还不免有些发酸。记得二叔携容氏于翌日给二老以及兄嫂敬茶时,她那个一向行事磊落,光明正派的夫君,眼中都闪现出藏不住的惊艳之色。

要不说容氏是个聪明的,自二叔去了之后,她便识趣地搬去了偏院,闭门不出。不仅是给她自己省去了诸多麻烦,也让程氏少了几分莫名揣测。

当听得李嬷嬷这么一提,程氏心中便升起了一股不安,只见她神色一肃,试探道:“你是说这位苏姑娘与二太太容貌相似?”

“何止相似,简直更胜一筹!”

只见李嬷嬷顿时眉飞色舞了起来。

“奴婢的眼睛从这位苏姑娘一下车,便粘在了她的身上。”

只听得李嬷嬷止不住啧啧道:“那身段,那娇滴滴的嗓音,朝着奴婢一福身,奴婢心都化去一半。您都不知道她行完礼后,就那么一抬眼,那副可怜见儿的美人样哟,真是把奴婢的整颗心都拿了去,奴婢都心甘情愿!”

“奴婢觉着吧,还是得区隔一些,省的公子日后误了正事。”

突然,程氏啪的一掌拍于桌上,怒斥道:“住嘴!你家公子是当朝最年轻的解元郎,由得你这么污蔑吗?瞧瞧你嘴里说的些什么?他见都没见那丫头,就被你这张嘴说成什么混账模样了?亏你还是在我身边伺候的,真是平日里太看得起你,给你太多脸面!去,自去账房扣三个月例银,等闲莫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

李嬷嬷一时说得痛快,竟忘了忌讳,待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于是她啪啪地主动掌嘴,却还是浇不熄主子的甚怒。

她后悔莫及,见主子发话赶她,无奈之下,只得重重磕了几个头,灰溜溜地走了。

自此,正在偏院同容氏共叙姨甥情的苏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同这位李嬷嬷结下了梁子。




程氏怒气未消,胸口起伏不定,雪鸢见状忙叫人沏了杯参茶送进屋来。她自己则乖觉地暖了暖手后,便给程氏揉按起额角。

“太太,莫气。”

雪鸢一面揉,一面安抚道:“李嬷嬷平日说话就是这般言过其实,五六分的事儿也要往八九分去说,您别太往心里去。”

“只是,李嬷嬷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一年光景对少爷而言,至关紧要。谁也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阻了少爷的大好前程不是?”

程氏稍稍舒缓的面容,倏地一紧,只见她双目微睁,按住雪鸢正揉着她额角的一只手,问道:“你也觉着二房的外甥女来得不是时候?”

大夫人手劲颇大,雪鸢被她攥住时,心下一跳,顿觉发虚。

其实她也没有见过那位苏姑娘,只是,谁会无缘无故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说好话呢?

人都是有私心的,李嬷嬷是自己人,她家那口子又在前院管事,平日里若想买个针头线脑什么的,也都是托李嬷嬷帮的忙。年节时,李嬷嬷也常给她一些小恩小惠。都是太太屋里的人,岂能因一个外来的表小姐,眼看着李嬷嬷受到责罚?

再者说了,杜府上上下下谁不盼着少爷一举夺魁,重振杜家声望?老爷在世时,杜府的大门何曾像如今这般,难得打开一回迎客?当年,杜府的门槛可是切切实实被那些为求礼部侍郎杜大人举荐的士子们踏破过的。

心中一定,雪鸢便自然地将手抽回,把方才沏好的参茶送至程氏手中。随后,又端来一张杌凳,稍一坐下便将程氏的双腿架在自己膝上,开始不紧不慢地给程氏捶打放松。

“奴婢怎好置喙主子的安排?奴婢只是觉得防患于未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咱们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芝兰玉树,朗月清风的,这放到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上一回春闱前,不就有人家来探您的口风吗?当年少爷一举夺得解元,谁都道来年三鼎甲之位,必有他的一席!这三年,少爷虽是闭门守孝,可是功课又何曾落过?哪一日不是苦读到深夜?”

雪鸢娓娓道来的一番话,倏地便将程氏带回了夫君在世之时。

是啊,当年有意无意试探过她的人家,可真是拿手指头数都数不完。那时的她可谓是意气风发,儿子蓄势待发,夫君仕途顺遂,一个个的都明里暗里地示意她,是否愿意在考前把杜衡的终身大事定下。

她虽不是国公府嫡支出身,但也好歹是见过世面的,她自知儿子自会有一番天地,又怎可过早地给他定下人家,束缚了他的前程?因此,当年但凡她出席宴会,或是有人带女拜访,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家衡哥儿年岁尚小,还是专心功课为好。”

可谁知,不过数月光景,天地变幻,日月颠覆,往日喧闹便犹如昨日黄花,一去不返。

程氏叹了口气,将腿收了回来,却也没让雪鸢起身,而是让她继续在杌凳上坐着,道:“你是个好的,不枉我平日疼你。”

雪鸢见程氏赞同她的话,遂又大着胆子继续道:“二太太是何等聪明之人,她是否会为自己外甥女盘算,奴婢便无从知晓了。太太,您说是不是?”

雪鸢若有似无的一句话,一下点醒了程氏,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容氏做事聪明,向来没有错处,二叔在时,老夫人疼她便多过疼自己。

当年主持中馈时,她每日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老夫人寻了错处将管家之权交出去。只可惜容氏命薄,子嗣都没怀上,二叔便撒手人寰,这才让她大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还佩服容氏,换做是她,恐怕早就在偏院了无生趣,可容氏偏偏耐得住寂寞,听人说,她的偏院如今过得如山野村庄一般,自给自足,充满农趣。

雪鸢的话,让她幡然醒悟,容氏如此聪慧之人,怎可能那么轻易便认了命默默无声,如今想来,她这外甥女来的太是时候,恐怕正是容氏手中的一步棋。

程氏顿时警钟大作,悔不当初。

她一不该觉得欠着二房的人情,看到容氏言辞恳切,嘴便软了下来。

她二不该眼皮子太浅,见到容氏手上的手抄精解,手也跟着短了几分。

如今,人已住下,再让回去,已是不能,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她得亲眼瞧上一瞧容氏的这个外甥女,她要看看她的样貌,试试她的品行,无论如何,都得敲打一番,才能心安。

与此同时,偏院。

容氏嫁来京城的时候,苏萤还小,虽然她时常与母亲通信聊到苏萤,可当真亲眼见到,却还是忍不住泪盈于睫。

“姨母当年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团子呢,谁知这一晃,你竟比姨母都高了!”

容氏看到眼前亭亭玉立的苏萤,一双杏眼透着重重心事,不知未来的路指向何处。

这世道便是如此,女子婚配好似又入了一次轮回,是好是孬都得自己受着。亲姊命薄,留下小苏萤,有父似无父,孤零零长到十四,便被继母当成待价而沽的物件,可怜至极。相比亲姊,自己倒是过了一年心意想通,举案齐眉的舒坦日子,只可惜夫君体弱,早早离世,如今的她虽然过得通透,却也时常会怨,为何老天那么早便把她的心收了去。

她叹了一口气,心疼地摸了摸苏萤的头发,可话语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姨母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容家的姑娘可没那么容易被人摆弄了去,她虽是寡居,可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杜府二夫人,她的夫君在世时也是学问一等一的国子监司业。加上容家在士林的清誉,她坚信一定能为外甥女寻到一户好人家。

有些话眼下还不能细说与苏萤听,免得徒增她心头烦恼。容氏便牵着她在偏院中缓缓转了一圈。院中一草一木,皆是这些年她亲手栽种打理,角落处开辟了一小方菜田,沿墙又搭着几只鸡舍兔笼,清清爽爽,自成一隅。

苏萤行在其中,仿佛重回了雁荡山下的外祖家,眼角眉梢也终于多了几分松快之意。

见她神色和缓,容氏这才放下心来,牵着她回到屋中,轻声道:“你今日好生歇息。明日姨母带你去给老太太请安。”

似怕她忧心,又将几句要紧话温声叮咛:“杜府人丁简单,你也不必惶恐。以往你如何敬外祖母,如今便如何孝敬老太太。至于大夫人,她是杜家的当家主母,她说什么你便应着就是,莫往心里去。”

苏萤知道容氏用心良苦,懂事地回道:“姨母,您放心,临行前外祖母都同我说了。我本就是寄居在此,她们是主我是客,我懂分寸的。”

容氏看着苏萤小小年纪却有着一副玲珑心思,心中是又疼又怜,一把将外甥女搂在怀里,轻轻安抚道:“既然来了京城,老家那些事就别放心上了。姨母会带着你,把这路越走越宽的。”

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将她从怀中拉起,语气也郑重了几分:“唯有一位衡哥儿,你需避着些。他大名杜衡,是杜家的长房长孙,学问极好。原本三年前就该榜上有名,却因守孝耽误了光景。如今全府上下都对他给予了厚望,未敢有半点懈怠。”

容氏自是不能告诉苏萤,她是如何花心思,顶着压力,才说服的程氏将她接来同住,她只是轻抚着她的手,叮嘱道:“这一年,你只管安安心心在偏院待着。但凡与衡哥儿有关的事,能避则避,莫去亲近,亦莫随口议论。待他来年高中后,姨母便着手替你张罗一户妥帖人家,开开心心送你出嫁。”




翌日,当容氏带着苏萤踏进老夫人的正院时,堂屋内便已传出一老一少和乐融融的笑声。

“祖母,母亲让我绣荷包,您让我读《千家诗》,今儿个好歹是我的生辰,您就行行好,待会儿同母亲说说,让孙女今日偷个闲,可好?”

那声音俏皮动听,连苏萤听得都觉得对方定是位讨人欢喜的姑娘。

“你母亲嫌你女红做不好,你在我这儿学问也未有精通,这两样你好歹占一样,不然日后我和你母亲怎么给你相看人家?”

苏萤一听这话,不禁莞尔,外祖母也说过与老太太一模一样的话。

她向来做不好针线绣活,于是便在诗文上下功夫,外祖给学生上课时,她还常去偷听,有时听得入迷,忘了自己蹲在窗下,一个激动站起身,便撞了上去,闹出极大的声响,引得外祖的学生们探头张望。记得那一回,有人开玩笑起哄:“先生家日后必定出个大状元!”

待仆妇通禀后,容氏便领着苏萤进了屋。

因谨记着自己客人的身份,苏萤是垂着首进的屋内。外祖母同她提过,京城冬日干冷,有底蕴的人家常会在正堂中央的青砖地上铺一层锦褥或是织毯。才刚进屋,苏萤便瞧见老夫人的主座与几案处铺了一张藏青色的羊毛毡,细细看去,毛毡的边角有些显旧,质地却是极好,毛毡紧实,只是稍稍有些下陷,看得出来用的有些年头。

她其实也不太懂这些,只是碰巧外祖母也有一张毛毡放于座榻之上。江南的冬日极为冻手脚,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在冬日的午后,坐在外祖母的座榻上,用手去反复摩挲那毛毡,又暖又软。外祖母打理那毛毡花了不少功夫,老夫人的这张可比外祖母那张大得多了,可见平日里打理得也十分勤快。

“母亲,这就是我前儿个同您提起的,我亲姊的独生女儿,苏萤。”

姨母的声音突然响起,使得低头看着羊毛毡出神的苏萤一怔,好在她反应快,赶忙跪下给老夫人磕了个头,道:“苏萤拜见老夫人。”

苏萤的声音轻轻软软,礼数周全,杜老夫人看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哟,听听这声音,真是如黄莺出谷。快快起来,让我好好瞧瞧。”

苏萤听话地起身,才抬起头来,便见老夫人慈眉善目地端坐于主座,座旁立着一名颜色明媚的少女,也正好奇地看着她。

她遂报以微笑,随后又将视线垂了下来。

如此文静雅致,落落大方,不免让老夫人心生欢喜。

苏萤的事,老夫人沈氏早已听容氏提及,因此她的心中事先已有了一些预判。她觉着这孩子能在得知继母之意后,立即着人向外祖求助,便道她比一般女子更加聪明坚毅。

如今见到真人,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娇软之姿,若是没听过她之前在老家之事,往往会对她有所错判,误以为她是个柔弱且易受人摆布的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容家教出的孩子又岂会令人失望,不然,当年她同老爷子又怎会千里迢迢派人去信,在容家归隐后仍是执意要完成旧年之约?只是,终归是她的次子福缘太薄罢了。

老夫人收回神思,示意容氏拉着苏萤近前,端详了片刻后,不由感慨道:“这么一看,倒瞧出些你当年的模样来!”

容氏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只是她与夫君相处的那一年,实在太过美好。老夫人口中的当年二字正戳中了她心中最为软弱之处,一时之间,鼻子酸楚,无语凝噎。

老夫人似也察觉到自己方才话中的不妥,于是叹了口气,伸手拉过容氏,让她坐于主座左下首。之后便转了话头,对着堂屋一侧的花格木屏风,招手道:“衡哥儿,快来给你二婶见礼!”

随后又朝着立于一旁的少女,道:“婉仪,你也是。”

苏萤见状,自觉地退至容氏座后一侧,抬眼之时,恰巧看见一男子从对侧的花格木屏风转了出来。

只见男子头束玉冠,身着青黛直裰,外罩墨色轻裘,一副富贵人家读书人的打扮。

想必这位便是姨母口中被寄予厚望的杜衡是也。

因昨日姨母叮咛,让她避着些这位杜家的长房长孙,她的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不论是谁,但凡家中有参与科考的学子,多加看重确实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姨母的话未免有些过于娇宠这位杜府的未来之主。

如今一瞧,这杜衡与外祖家那些学生们并无二致,若偏要挑个好的来说,无非就是他确实克己守礼,即便是在自己府中,面对女眷也不轻易脱去裘衣,以示尊重。

杜衡与胞妹杜婉仪一齐向着容氏行礼,容氏让他们起身,随后拉着杜婉仪的手腕,将自己手上的一对玉镯子褪了下来,套在了杜婉仪的腕上。

“方才在屋外便听到你在撒娇,来,这一对玉镯跟着我多年,虽是旧物,但水头极好,你若是喜欢,便当作二婶给你的生辰之礼!”

“二婶之物哪有不好的?”杜婉仪的嘴似抹了蜜一般招人喜欢,只见她乖巧地朝着容氏又施一礼,欢喜道:“哥哥前儿个才得了您给的《策读精解》,说是上面有前朝名士的批注,珍贵的不行。如今我也得了二婶的好物,终于不必比哥哥矮上一头,婉仪高兴还不及,怎会不喜欢?”

苏萤一听,吃了一惊,这《策读精解》对老百姓而言,诗不是诗,文不是文。但对于参加科考的学子而言,则是极其难得之物。此书有前朝状元的批注,此人的文章被前朝皇帝评为“不拘形制,见解独到”,据称谁能有这本由他批注的《策读精解》,哪怕没有通读,仅吃透其中的一篇,便能受益匪浅。这本书原在外祖手上,作为教导学生之用,苏萤曾听外祖母提及过。没想到这本被姨母当作嫁妆的典籍居然送给了杜衡。

苏萤不由得好奇,难道他真如姨母所说,才华横溢,三鼎甲之于他而言,犹如囊中之物?她有些不相信,外祖最好的那位门生,都不敢如此夸下海口。只是碍于男女有别,她始终未往他的面上瞧去。

思忖之间,只听得杜婉仪继续说道:“二婶,我该叫这位苏姑娘,姐姐呢还是妹妹?”

容氏笑着把站于座后的苏萤拉至身前,与杜婉仪相对,道:“萤儿与你同年,八月生人,比你早生了数月。”

说着又对苏萤道:“萤儿,这是婉仪妹妹。”

两位同龄少女互相见礼,一个活泼俏丽,一个恬静婉约,让人见了只觉得赏心悦目。

随后,容氏也拉着苏萤同杜衡见礼:“来,这是婉仪的亲哥哥,大名杜衡,你便......”

容氏忽然一顿,不知应该如何让苏萤称呼杜衡,叫得亲了怕之后程氏多想,叫得远了又显外道,于是容氏望向了婆母,杜老夫人沈氏。

老夫人方才看得婉仪和苏萤像姐妹花一般你娇我俏,心中欢喜,见容氏迟疑,她便笑道:“萤儿跟着婉仪唤衡哥儿一声兄长便是。”

谁知,老夫人话音刚落,杜衡先一步朝着苏萤低首拱手道:“苏萤表妹。”

苏萤听得这称呼隐隐觉得有些妙,却来不及多想,只顺着杜衡,福身道:“杜衡表兄。”

两人互施以礼后,于抬眸之际,四目相对。




杜衡上一回在角门见到苏萤,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彼时只觉得二婶家出来的姑娘未免有些过于妄自菲薄。哪怕再知书达理,也应知晓尊卑有别,否则只会叫那些不知礼数之人轻贱了去。

今日是妹妹杜婉仪十四岁的生辰,他特地同妹妹一齐向祖母请安。刚坐到屏风之后,便见二婶领着苏萤进来。

自入屋起,她便低垂着头,拘谨地随在二婶身后。虽然隔着屏风,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仍能从细小的花格中,瞥见她那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二婶引着她向祖母行礼时,只见她身形微微一怔,旋即跪下磕头,头也不曾抬起。

紧接着,请安的声音便从屏风那头传了过来,意料之中,她的嗓音同她的举止一般,娇娇软软,柔弱可欺。

杜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便将视线挪开,不再往屏风那头望去,直到祖母将他唤了出来。

走出屏风后,他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给二婶请安。之后,二婶让他同苏萤见礼。只是,他与苏萤之间的称呼不如与婉仪之间,只需姐妹相称那般简单。显然,需要考虑更多顾忌。

于是,向来进退有度的二婶依旧聪慧地望向祖母寻求意见,杜衡觉得苏萤的行事应如二婶这般因时而异,而不是一味示弱才是。

当祖母让他们以表兄妹相称之时,杜衡特意抢先一步,连名带姓喊了她一声:“苏萤表妹。”

这样的称呼,要比“萤妹妹”或是“萤儿表妹”来得郑重有礼得多,更重要的是,多了一份自重。

只是不知她是否能懂他的用意?

好在,她也随着他,喊了他一声:“杜衡表哥。”

孺子可教也,杜衡心中满意,遂抬起头来,然而就在双眸与她相对的一刹那,他忽然身形一滞。

只见眼前的苏萤,丝毫没有他坐在屏风前以为的那般懦弱,她的身形虽如娇花照水,扶风弱柳,可面容却是顾盼流光,风采自生。

杜衡一时之间,竟有些乱了分寸。

苏萤也趁抬眸之际,悄悄打量了杜衡一眼。

说实话,他与外祖门下的那些学生并无太多分别,但她还是努力地找出了他另一可取之处,除却对女眷礼数周全,他的容貌倒是俊朗不凡,身姿也是挺拔修长。然而,外祖门下也不乏仪表堂堂、才学出众之辈,可她却从未见过外祖因相貌或学识出众而对哪位学生有过格外的青眼。

至于姨母口中对杜衡春闱高中的势在必得,以及整个杜府对他的百般看重,只道是,谁家的孩子谁宝贝吧,唯有这样苏萤才觉得说得通。

就在二人四目相对,却各有所思之际,当家主母——大夫人程氏,姗姗来迟。

世人常道,怕什么来什么,程氏刚踏入屋内,便见杜衡正与一女子相互见礼。

知子莫若母,她一眼便看出,杜衡在瞧见那女子时,神色微变。

程氏心中一紧,可是面上却不显分毫,只见她微笑道:“今日母亲堂前,真是热闹。”

她一边说,一边朝着主座的婆母请安:“方才对账,来得迟了些,还请母亲恕罪。”

老夫人笑着摆手:“你为家里操劳,什么恕罪不恕罪的?”

说着便指了指右下首的座位,示意她落座。

程氏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转眸望向坐于婆母左下首的容氏,此时容氏已经起身,朝着她恭敬道:“嫂子辛苦了。”

程氏笑着道:“说什么辛苦不辛苦,都是为了这个家。”

婆母真是偏心,程氏虽然眉眼含笑,心中却是冷哼一声。常人都道以左为尊,平日谁不知,婆母左下首之位只有她才能坐。今日容氏一来,婆母便显露了真心,次子在时便偏着次子,次子不在了还是偏心他的寡居媳妇。

只见她不着急落座,而是不着痕迹地走至杜衡与苏萤之间,微微侧身,将儿子挡了个结实。她面朝着苏萤,打量道:“这位是?”

程氏一向思多虑深,容氏心中明了,见她神色微凉,便主动开口:“这是我那外甥女苏萤,萤儿快给大夫人见礼。”

苏萤自程氏入屋那一刻起,便已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着当家主母的气势,心中不由回想起外祖母临行前的叮咛,也更理解了姨母昨日话中的深意。于是她恭敬地朝大夫人行礼问安。

程氏细细打量着正向她行礼的苏萤,这丫头果真如杜顺家的所言,从身段到面容均比容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心中一沉,懊悔不已,真是一时不慎,引狼入室了。

“啊,好,好,甚好。”

程氏早已心不在焉,敷衍了几句后,便想着先入座再言其他。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竟瞥见女儿杜婉仪手腕上套着一副手镯,颇为眼熟。

“婉仪,你手上这是?”

“母亲,这是二婶给我的生辰礼。”

杜婉仪哪里知晓母亲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高兴地将手上的那双玉镯呈给她看。

此刻,程氏的内心犹如被烈火炙烤一般难熬,只觉得眼前温柔娴静的容氏实则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狐狸,借着外甥女诱引她的儿子,又以生辰之名笼络她的女儿,就连婆母也亲容氏而不亲她,不知不觉,自己竟已落入了容氏筹划已久的圈套之中,容氏你真真有个好手段哪!

谁知,老夫人早已把程氏自以为不显山不露水的精彩表情尽收眼底,她这个大儿媳哪儿都好,偏偏就会乱猜忌,看她那样子,十有八九已在心中唱出一台子戏来!

于是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道:“都杵在那儿作甚?还不快些入座。”

程氏这才收回纠缠的思绪,只见她笑道:“怪我怪我,我还没给苏姑娘准备见面礼呢!”

“母亲,请恕我失陪,我想带着苏姑娘去我屋里,挑几件称心的首饰。”

容氏一听,忙拦道:“嫂子,您太见外了,今日是婉仪生辰我才送的那副镯子。”

程氏却不紧不慢道:“今日也是我头一回见苏姑娘,让她跟着我去挑一副可心的见面礼,怎能是见外?”

说着,便话锋一转,道:“要不,弟妹也同我一道去?”

这话倒说得滴水不漏,容氏不便再言,老夫人见众人仍未入座,心头微烦,遂摆了摆手道:“若兰,让萤儿跟着你嫂子去吧!”

说着,又把苏萤唤到跟前,将自己手腕上的翠玉佛珠手串褪了下来,又亲自套在了苏萤的手上,才摆手道:“乖孩子,跟着你伯母去吧!”

程氏与容氏见状俱是一惊,那串翠玉佛珠,原是已故太后赏赐京郊菩提寺所用贡玉,后由寺中高僧亲手制成数副佛珠手串,老夫人有缘得了一串,素来不离身,如今竟赠予了苏萤。

容氏心中微动,心知婆母是在给自己外甥女做面子呢。程氏一进屋,便一口一个苏姑娘地唤着苏萤,显然把她当成了外人,不愿亲近。程氏的脾气,容氏知晓,婆母更是知晓。程氏纵有百般不愿,如今这佛珠在手,也只得看在婆母的面子上,对苏萤另眼相看几分。

容氏一时感动,低低唤了声母亲。

老夫人明白容氏的心思,微笑着朝她摆了摆手,让她落座。

随后又对着程氏吩咐道:“你带着萤儿快去快回,我们在这儿等着你们。”




此时,出了老夫人堂屋的程氏哪里还有当家主母气定神闲的气势,只见她头也不回地朝着东院疾步而去。一想到身后那只容氏带来的小狐狸,她就恨不得立刻撕下这对姨甥俩的伪装,好叫自家儿女都清醒些,别一个个都着了她们的道!

苏萤才跟着程氏出了堂屋,便发现程氏由雪鸢扶着,气势汹汹地越走越快,没多久便将她甩远。

她有些莫名,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出了正院后,她索性停步站在廊道之中,望着程氏她们越走越远。

果然,程氏一行人走至廊道尽头,便径自往东院行去,没有一个丫鬟或仆妇留下来等她。

虽然她还不明白程氏如此做的缘由为何,但大抵猜出,这是以挑礼为名把她单独拉出来,给她下马威呢!

苏萤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继母林氏在她归家的两年之中,类似的为难,层出不求。可她每每应对得当,使得林氏恨得牙痒。

只是,这是在杜府,她不能太恣意妄为。更何况,如今她还需寄居在此,倚仗姨母,才能摆脱林氏将她胡乱许人。于是,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看看程氏说些什么,再做决断。

心中一定,她便沿着方才程氏她们行去的方向,独自前往东院。

谁知,一进东院,就差点被一洒扫婆子泼了一盆水,她还没开口,便听到有人对着婆子训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知道这是哪儿吗?”

那声音听来耳熟,苏萤循声望去,竟是李嬷嬷。她正要上前致意,却见李嬷嬷偏过头去,冷冷撇嘴道:“苏姑娘快些进屋,老婆子我可不敢再受您的大礼。”

苏萤一听,心中有些许异样,不过,她知道好戏还在后头等她,于是未多理睬,只是顺着李嬷嬷下巴颏指点的方向,进了东院堂屋。

程氏的堂屋的确与她本人打扮相似,透着富贵人家惯有的堂皇富丽。相比之下,老夫人的堂屋则简朴得多,除了那一张铺地的羊毛毡显示着主人的底蕴之外,能看出主人品行的便只有书案上错落摆放的书籍,以及墙上挂着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字画。

程氏早已坐在铺着锦垫的雕花座椅上等着苏萤了,本以为她会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没曾想回到堂屋之后,才发现这丫头不在身后,竟然还让她等了片刻,一时只觉得气不顺,堵得慌。

好在,在她失去耐心之前,那丫头来了。

程氏看都不想多看苏萤一眼,只觉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容氏的影子,不怀好意。

程氏没叫座,苏萤便立于堂屋中央,垂首看着脚下。

地上也铺着一层厚毛毡,只是毛毡的上头又覆了一层织金锦褥,外祖母曾提及,京城的官多,每家多多少少不免攀比,于是常有些华而不实之物受人喜爱,她看着脚下金丝流光的团花缠枝纹,心中颇为赞同外祖母的说辞。

“苏姑娘,这是太太让我拿出的几件首饰,请您过目。”

苏萤抬头,只见程氏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揭过茶盖,低头品茶,并无与她交流之意。

大夫人是觉得和自己说话跌份儿,故而让丫鬟同她说话吗?

心下了然几分,苏萤遂转头看向雪鸢手中端着的一盘饰品。

雪鸢不愧是当家主母的贴身丫鬟,眼力极佳,苏萤的视线刚落在一副金丝手镯之上,她便开口将其来历一一道来:“这是太太成婚时戴的对镯,不知苏姑娘有没有看清,镯上还刻着“百年好合”四个字呢!”

“这是前些年太太新得的红宝石步摇,不知苏姑娘在江南时可否听过北边有个古刹国?那里出的红宝石不仅色浓还通透。”

“这只流金点翠凤钗是太太的最爱,太太进宫封诰命之时便戴着这只凤钗呢!”

听完这些介绍,苏萤已知分明,这托盘里的首饰,她一件也拿不得。

首先是那对刻着“百年好合”的金丝手镯,明摆着是给新嫁娘的物件,她一刚满十四的姑娘,怎么能戴?还有那步摇和凤钗,哪个不是成婚妇人才能戴的物件,她若是挑了去,岂不明摆着自己是个不知礼数,有着自许之嫌的女子。

于是,她将视线挪开,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程氏跪拜。

跪拜之后,她昂起脸,只是视线依旧低垂,道:“夫人的这些首饰太过贵重,苏萤拿不定主意,可否请夫人示下?”

之前听容氏提起,这丫头在容家长了十余年,之后便回了家。原想着哪怕她外祖再有清誉,毕竟长于江南乡野,想来无甚见识,没想到她还颇知轻重,而不是在怠慢之下,随意挑拣一样便走。

程氏心中尚定,既然如此,那就开门见山让你知道个好歹。

只见程氏放下茶碗,双眼直视苏萤,训诫道:“京城最不缺的便是官,每个官家最不缺的,便是表小姐。”

“你姨母之前同我提及你在老家之事,只是我们杜府与别家不同,不兴娶什么表啊亲啊的!望你在偏院安分守己,待衡哥儿春闱高中,我自会让你姨母为你寻一户好人家!也不枉你外祖家千方百计把你送了来!”

原来如此!

难怪姨母让她平日避着些杜衡,方才大夫人进屋之时,她正与那杜衡见礼。原还纳闷这位杜府的当家主母为何举止如此失态,竟是以为她是要以表小姐的身份对杜大公子有非分之想!

苏萤一时无语至极,从来没有人能让她有此种既气又笑的无奈之感。

她不是没有见识的乡野丫头,她也不是没见过何为翩翩读书郎,浊世佳公子。若不是有着没有主见的父亲以及只想使坏的继母,她何至于独自千里迢迢,寄人篱下,只求找个妥帖人家。

程氏之言甚为辱人,只是外祖母的叮咛言犹在耳,她不能叫姨母为难。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垂目,而是面不改色地看向程氏,道:“夫人教训的是,苏萤记下了。苏萤素来不喜外出,姨母的偏院对苏萤而言,已足够日常行止,只是还请夫人恕苏萤无礼,日后苏萤便无法向夫人日日请安。”

一段话说得不卑不亢,言语之中透着疏离。

不知为何,程氏知道面前这丫头在向她承诺会老实待在偏院,可为什么她却听出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果真是容氏的外甥女,说什么都能招她厌烦。

程氏压制心中的不明,又端出了主母的派头,点头道:“苏姑娘既已明白,那再好也不过了。这首饰呢,”

谁知程氏话说到一半,苏萤便接过话头,只见她向程氏抬起手腕,道:“夫人,老夫人方才赠此佛珠串与苏萤。夫人不若比照着老夫人的赏赐,给苏萤挑一样与此相称之物便可。”

苏萤一番话提醒了程氏。

方才一时情急,竟忘了婆母所赠之物。

原本想着,无论这丫头带走方才的哪一件首饰,她都能推脱是这丫头自己选的,好让这未出阁的丫头丢了脸面。

可是,一旦有此翠玉佛珠手串在前,一切就都变了味儿了,无论哪一样首饰,都只会让她这个当家主母颜面扫地,这不明摆着未把婆母放在眼里,借由这些华贵之物打婆母的脸吗?

程氏打量着眼前的苏萤,原是想敲打这丫头一番,没曾想她却不声不响地受了训诫,到最后还不忘提醒,心中不免放心了一两分。

“雪鸢,去把那只点翠小花簪拿来给表小姐。”

待雪鸢端来后,程氏朝着苏萤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程氏亲自将那花簪戴于苏萤头上,说道:“这只花簪婉仪也有一只,最适合你们小姑娘戴。你方才的话,大伯母可都记下了。你年纪轻,记性总好过我,可别到了日后,大伯母还记着,你却忘了!”




当程氏将那点翠花簪插至苏萤头上时,苏萤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日后必定要躲着那杜衡远远的,也希望这位杜大公子真如众人所想,日后春闱蟾宫折桂。否则,便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另一边,在老夫人堂屋之中的杜衡自然不知,人人见了都得尊称他一声大人的他,已被当成了避之不及的不可言说之人。

他其实心里明白,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便变得有些过于紧张他与婉仪。这种紧张,不仅仅是在意他的科考,或是婉仪的教养,而是紧张是否哪一日她又会失去一些本应属于她或本就是她的人或事。就像是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失去与她共携白首的夫君一般。

于是,当他看到母亲在见到婉仪开心地向她展示二婶送的玉镯时,便隐约察觉到母亲的不快。

果然,母亲便转向了二婶那个软弱的外甥女苏萤。原本他打算出言打岔,将母亲拦下来。可谁知祖母却先他一步,给苏萤做了面子。他遂打消了念头,未曾开口。

他希望母亲对苏萤不要太多苛刻,像她这般寄居在府上,又处处透着小心的举止,若是被敲打太过,只怕驳了二婶的面子,弄得大家都不好看。毕竟今日是婉仪的生辰。

没想到,待她们回来后,苏萤竟是得到母亲的允许,虚扶着她回到堂屋。

而苏萤,也同之前一样,低眉垂目,安安静静。可偏偏就是这般低首敛眉,便让人一眼瞧见她头上那只新得的花簪。

“原来萤姐姐挑了这只点翠花簪!”

与杜衡一道立于书案前的杜婉仪,放下手中的《千家诗》迎上前去,欣喜道:“我也有只一模一样的花簪,看来姐姐与我喜好相同。”

苏萤任由杜婉仪拉着她到老夫人的面前,却只是腼腆地笑着没有答话。

“眼光不错,这只花簪正适合你们娇艳如花的年纪。”

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她虽不了解苏萤,却甚是了解程氏。看着程氏径自于右下首落座,顺气了许多,心中不由对苏萤高看了几分,要知道程氏的性子可不是一味示弱便能轻易安抚的。

苏萤在此时接过老夫人的话,说道:“大伯母慷慨,让丫鬟捧了好些精致的首饰,只是我见识浅薄,看着什么都好,最后还是大伯母帮忙挑的。要说有眼光,还得是大伯母。”

这面子给得足足的,程氏嘴角一扬道:“你是个好孩子,日后若是在偏院闷了,就同婉仪一齐做个伴。”

苏萤再次向程氏道谢之后,便乖觉地要站回容氏的身后,谁知这个时候杜婉仪却拉着她往书案前去。

苏萤看见杜衡也在那儿,便不动声色地站着,对杜婉仪说道:“婉仪妹妹可是要让我看些什么?”

杜婉仪倒是没察觉什么不对,也停住脚步,面对苏萤笑答道:“方才祖母在考校我与兄长诗文,萤姐姐也来凑个趣?”

只见苏萤笑着摇头,道:“我于诗文最不在行,去了反倒露怯,好妹妹饶了我吧!”

说着便一脸羞涩地躲回容氏身后。

程氏虽不知苏萤说的是真是假,只是看着她说到做到,并未往杜衡所在的书案去,心中一松,便专注在饮茶之上。

容氏则是屋内唯一知晓苏萤藏拙的人,她的外甥女未上过一日学,可日日却泡在父亲的书院之中。就拿杜婉仪方才看的《千家诗》来说,她在出嫁前,也就是苏萤大概六七岁之时,这小丫头便已将此书背得滚瓜烂熟。

然而容氏的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她知晓外甥女这么做定有她的用意,于是在苏萤站回她身旁之时,拿手轻轻拍了拍苏萤交握于身前的双手,似是安抚又似是鼓励,仿佛在说,姨母在这儿呢。

老夫人并不知晓苏萤的学问深浅,但老人家毕竟见多识广,加之她对容家的了解,心道这个聪明孩子许是不愿越了婉仪去,遂也未作声,只是慈爱地催着自家孙女道:“你不是说今日生辰想偷一回闲吗?祖母今天就考校个容易的,你若说得好,我就替你母亲做个主,让你这一日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此话当真?”

杜婉仪的话是朝着祖母问的,可是那一双杏眼却是瞧着自己的母亲程氏,可见程氏平日对她要求甚严。

因苏萤推说自己不会,程氏只觉得自己女儿已胜了苏萤一筹,换言之,她教女有方,也胜了容氏一筹,心里得意,遂笑而不语,算是默许。

杜婉仪见状,便兴致勃勃地执笔书写起来。

待婉仪书写之际,杜衡的神思不觉游离开去。这位苏萤,似乎并不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简单。行为举止间虽显懦弱可欺,然眉眼神色,却总带着一丝淡淡的自持与风采。

还有,她竟言自己不擅诗文?可她出身容氏,家学渊源,怎会连《千家诗》都不敢言通?

更令人诧异的是,母亲原先还一口一个苏姑娘地喊着,眼下却默许苏萤喊她大伯母。

这所有的一切看似奇怪,又不奇怪;似合理,又不合理。不知不觉间,这位少年举人便存下了一份探究之心。

正神思飘忽间,忽觉眼前有人晃了晃手,杜衡遂收起思绪,轻咳一声以作遮掩,方低头看去。

此时,婉仪已默写出了祖母让她写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他看了看,点头道:“此字写得比之前有所进步。”并且示意婉仪,可以将字拿去给祖母讨个夸奖。

杜婉仪当然相信兄长所说,于是迫不及待地将字呈到祖母面前。

老夫人端详片刻后,问道:“婉仪可品出这两句的妙处?”

只见杜婉仪胸有成竹道:“这两句的诗眼在于‘疏影’与‘暗香’,疏影二字体现了梅枝的灵动,‘暗香’更是妙了,将梅香变得好似真能闻到似的!”

“品得好,足见你这几日没有偷懒。”老夫人欣慰地点头,随即又看向了书案前的孙子,招手道:“衡哥儿,你讲讲你的见解。”

杜衡听到召唤,便走上前来,认真地答道:“孙儿觉得婉仪说得有理,若非要再品上一品,孙儿以为‘水清浅’才是此诗句的绝妙之处。”

“哦?”老夫人抬眸。

只见杜衡虚心解释道:“只有‘水清浅’才能倒映出梅枝横斜,也只有‘水清浅’为景,才使得暗香浮动有处可循。”

苏萤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她自然知晓,这句诗出自南唐残篇,原为“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

故此诗的真正妙处在于,将“竹”改为“疏”,将“桂”改成“暗”,如此一换,使得梅花形神兼备,意境脱胎换骨。在她看来,婉仪的品鉴是对的,杜衡的点评就不过尔尔了。

苏萤心想,难道他是因胞妹生辰,而故意收敛锋芒以作抬举之用?

如若不是,单就此番评说,她实不相信这位杜衡能有金榜题名之相。




“苏萤这孩子不错,看在若兰面上,你抬举抬举这孩子吧!”

老夫人给了苏萤翠玉佛珠手串,自然也不能少了今日过生辰的杜婉仪。在夸了婉仪于学问上下了工夫之后,老夫人便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刻有三朵梅花的白玉簪子给杜婉仪作为生辰礼,据说婉仪出生之时,杜府的梅树竞相绽放,让人一时分不清那满树的洁白是雪还是梅。

“多谢祖母。”

婉仪乖巧地蹲于老夫人身前,由老夫人亲自往她头上插簪,正要起身,却又被老夫人喊住。

“你这么乖,怎能只有一件贺仪?”

望着杜婉仪惊喜之色,老夫人满眼慈爱,又着人呈给杜婉仪一方澄泥小砚,砚台底部同样绘制了几朵寒梅,道:“你读书用功,字也写得愈发有章法,此砚作为今日品文的奖励,望你日后更加用心。”

之后老夫人便遣退了众人,独留了程氏。

“你也别怕那孩子越了婉仪去。”

老夫人知道程氏心里顾忌什么,道:“她父亲是个没出息的,京城里能找到好人家也就那么些个。作为亲家,咱们好歹帮衬帮衬,尽量让她能在那几户中挑个好的,也算全了亲戚之情。”

“婉仪不同,老大虽然去了,好歹也是礼部侍郎出身。等明年衡哥儿高中,婉仪的身份只会越往高了去。到时候,有你挑得眼花缭乱之时。”

婆母都直白到这个份上,程氏脸上也有些讪讪,忙应道:“母亲教训的是,媳妇受教了。您疼婉仪,我明白的。您放心,婉仪有什么,萤儿便也有什么。”

回偏院的路上,容氏发觉苏萤若有所思,以为她在想着程氏,于是出言安慰道:“可是大伯母说了你什么?”

只见容氏微微叹气后,继续道:“她向来心气高,这些年也是心里苦,你今日做得很好,不要在意她的话,听过就算了。”

苏萤却笑着摇头道:“我没往心里去。”

真要说的话,她那个继母林氏可要比程氏的手段多多了。

“姨母,我有一事不明。”

不是因为程氏,那是为什么?容氏让苏萤继续。

苏萤道:“那个杜衡真的是解元吗?”

程氏之所以出言敲打,不就是觉得自己儿子前程无量,担心她此时前来,扰了杜衡心性。

她一未出阁的小姑娘,自是不能将程氏说的那些话通通转述给姨母听,如今唯一想不通透的便是:“为何连您也觉得这杜衡日后必定高中?”

“今日他点评林逋的《山园小梅二首》名句,我觉着还不如婉仪妹妹说的切中要害。”

谁知姨母一听便忍不住笑道:“你呀!我一向夸你聪慧,你怎么在这时却犯了糊涂?”

姨母顿了一顿,特意让苏萤自己思量,可见她仍是未有顿悟,便继续启发道:“老夫人考校的是《千家诗》,你儿时便能倒背如流的东西,衡哥儿岂会不知?”

苏萤却仍是坚持,道:“他就算熟知此诗又有何用?拿着‘水清浅’三字称是绝妙之处,岂不贻笑大方?”

她明明记得外祖说过:“此诗若着眼在水,便落俗套。”

杜衡之前所言,分明与外祖讲的背道而驰。

只见容氏笑着刮了一下苏萤的鼻子,解释道:“你外祖与学生点评此诗,用意在于让学生知晓文章章法。衡儿品评此诗,旨不在‘法’而在‘意’,这回可懂了?”

苏萤明白姨母的意思,这就好比外祖母教她做镇江排骨。从起锅烧油就开始教导,讲究的是方法顺序,只要顺序对,大差不差,糖少些或多些,不会有大影响。

而姨母说的‘意’就好比是,有些人觉得醋放得比糖多一分,则是精髓所在。少一分或分量相当,都不会有糖醋的酸甜相宜之味。

苏萤一时无话可答,偏偏脸上还能看出一丝半信半疑之色,那小模样真是让容氏忍俊不禁。

“不过你今日倒是做的不错!”

容氏笑过后,便不再逗她,而是温柔地摸了摸苏萤的头,认可道:“我见你刻意藏拙,给足了婉仪面子,没有在她生辰喧宾夺主,极好。”

谁知容氏又叹了口气道:“只是委屈了你。”

“姨母。”苏萤可不想姨母神伤,赶忙道:“若不是姨母,我在乐清才是真正的委屈呢!”

“只是,离春闱还有一年多光景,我和大伯母说了会在偏院安心度日,别的不怕,就怕没什么事做,白长着一张嘴,把姨母的偏院吃空。”

若是杜衡能看到此番苏萤与容氏这般的耍嘴皮子,定是无法想象他以为懦弱的表小姐,竟有如此诙谐一面。

苏萤这么一玩笑,倒是提醒了容氏。

“我正打算整理整理你姨父的藏书阁,只可惜身边人手不足。如今你来了,我也就不愁了。拣日不如撞日,姨母这就带你去藏书阁看看去!”

藏书阁原是苏萤姨父的旧书房,虽靠近偏院,但恰好处在通往前院的一条小径上。是姨父在世时,夫妻二人一手筹划改建。

说到这儿,不免要提一提这位杜府二爷杜致远,他学问好,文章佳,若不是自幼体弱,他的前程绝不仅仅是停留在国子监司业。

因自小身体就弱了些,性子也有些高傲拧巴。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唯有读书高”,女色不近。实则是觉得他心目中的理想女子,仅会出现在书中,而不会出现在人世间。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洞房那一日,他揉着被父亲踢了一脚的后腰,走近端坐于婚床,顶着盖头的新娘时。新娘子哗啦一下自揭了红盖头,一双美目,明明怒气圆瞪,却让他心动不已。只听得新娘恨恨道:“你不想娶,我也不想嫁!走,咱们这就去同你父母说清楚,我今夜就回雁荡山去!”

谁知,一向出口成章的国子监司业杜致远杜大人在这时竟然结结巴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岂能说不嫁就不嫁。我,我听说你是乐清有名的才女,看来也是徒有虚名。”

杜致远这一说竟然挑起了容若兰的脾气。两人于洞房花烛夜,斗诗斗文,斗着斗着便互相看上了眼,放下了喜帐。

从此,夫妻二人志趣相投,两人你一笔我一笔,便打造了如今的藏书阁。




姨母带着苏萤折返,在通往正院的半道上向东一转,便是一座清幽的小院。门匾之上,“藏书阁”三字映入眼帘,苏萤看着颇觉眼熟,细看右下首的落款,果然是姨母所题。

门没有上锁,姨母轻轻一推就开了。

这座小小侧院只有一间正屋和一处耳房。姨母说,这是由姨父的书房改造而成。苏萤却觉得,无论是书房还是藏书阁,很少有人会为此单独辟出一间小院来。心里不知不觉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姨父产生了些好奇之心,只觉得他与常见的读书人很不一样,有些剑走偏锋般的桀骜不驯。

其实,姨母也不像寻常人家那些会读书写字的女子一般,嗯,外祖母也不像,是的,她们容家的女子都不像。

姨母自是不知,还未到书阁正屋,苏萤的神思就已浮想联翩。

正屋的门同样没有上锁,只是掩着。姨母推开门时,门轴处传来吱扭的声响,反而更显此间的静谧无声。

苏萤随着姨母进屋,方一迈入,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这香气一半是陈年书籍中自带的书墨之气,另一半则是书架随着年月而散发的陈木之香,这是书阁特有的香气。她从小便爱跑去外祖的书阁玩耍,如今又闻此香,心中一暖,对此书阁的喜爱又近了一层。

屋内的布置简洁利落,北侧与东侧各立一排顶墙的书架,架上的书籍满满当当。苏萤默默估量了一番,只觉此处藏书之丰,竟与外祖那间不相上下。心中不由微喜,她当如何度过春闱之前的这一年光景,心中已逐渐有了清晰的章法。

她的视线接着又从书架转到了西侧没有书架的一面。那里有扇窗,窗子很大,白日的光从窗直射进来,把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十分适合读书写字。

果不其然,临窗处摆了一张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苏萤忍不住点了点头,道:“此间看着比外祖的书阁亮堂通透,外祖的书阁只能做藏书用。姨母的这间却有用处得多,不仅能随手取阅,还能临窗而坐。哪怕读至妙处,一时兴起,也能即刻提笔批注、抄录。妙,实在是太妙了!”

见她满眼欢喜,姨母也笑道:“这间书阁就是比着你外祖那间打造的,你外祖那间不能有的,我这里全都填补了去。你看,这两侧的书架,便是我同你姨父一齐绘制的图样!”

姨母走到书架旁,抚摸着书架的边缘,回忆道:“你外祖的书架太高,有些书我够不着。你姨父听了我的转述后,花了几天工夫,便想出了这个小巧思。”

姨母一边说,一边从书架的侧面一拉,只见一只与书架相连的木制小梯便转了出来。

“这是你姨父按着我的身量做的小梯子,站上去,恰能取到最上一层的书。你比我高一些,这架子也用得上。不用的时候,只需朝侧面一折,便收好了。”

苏萤心中暖意阵阵,姨母看似在与她讲解书阁之中的每一处妙用,实则却让她看到了姨父对姨母的用心至深。这书阁的每一处,姨母说的每一句,都让她这个还不懂情滋味的少女,不知不觉有了一些憧憬。

“书阁建成之时,你姨父便将藏书做了目录,喏,就是这本。”

姨母走至东侧书架,目光一落,便从最右侧取出一本册子,交到了苏萤手上。

“这些年,衡哥儿也时不时地往这儿送了不少好书。姨母年纪长了,精力不够。衡哥儿要专心功课,婉仪呢,还是欠了点火候。如今你来了,我这放在心中好些年的大事,便可托付给你了。只是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苏萤却挑起眉头,反怪道:“姨母您说的是哪儿的话?萤儿高兴还来不及,何来的愿意不愿意?外祖的书阁前些年也是我整理的呢!”

容氏看着苏萤佯装生气,实则宽慰于她的懂事模样,忍不住地摸了摸苏萤的头,心疼道:“萤儿真是大姑娘了。”

整理书阁确实是她多年以来最想做的事,然而让苏萤替她着手整理,确实也是为了让她这一年能有所事做,不至于在偏院虚度时光。

若是她的夫君还在世,若是衡哥儿没有守孝在三年前便高中,她完完全全可以带着苏萤多去会一会京城里的夫人们,也可有机会教她一些打理中馈之事。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必须借由程氏才能抬举苏萤。平日里也只能让苏萤留在偏院,省得惹人多心,叫程氏不快。

姨母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怪造化弄人,不能事事遂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日子过得究竟好与不好,不是一开始便定下的,是靠着人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出来的。就像苏萤之前所说,她若是留在乐清,那才是真的求助无门。容氏只道是,人在此间,想起从前与夫君恩爱种种,才使得她有此柔弱伤感之心。

容氏遂重振了精神,最后交待苏萤,道:“好了,目录一事就交于你了。你方才不是说,你外祖的书阁全是你打理的吗?姨母正好看看你的功力,是比我当年强呢,还是弱呢?”

“姨母,您可太小瞧我了。”

苏萤不满地娇嗔道:“我虽不晓得您当年是如何打理外祖的书阁,但这些年,那书阁在我手里,可是收拾得井井有条。”

“我会先依着姨父当年的旧目录,清点数目、查缺补漏,并将这些年新增的书目一并添入。然后,再按门类重新编排目录,书册也一一照着顺序归位。在归位的过程中,我会细查每本是否有损坏或缺页,凡有问题之处,另作登记。这样,待所有书籍归整完毕,我便能有的放矢地将有缺损的书籍进行修补。”

苏萤一口气将自己如何打理书阁的步骤全盘托出,话音落下不久,似又想到什么,只见她神色飞扬,不胜明媚,道:“姨母,我听外祖说,您当年可还不会修补书籍呢!而我呀,早已是修补书籍的老手了!外祖那几本残页古籍,他都不敢动手,最后还不是叫我补的?所以要论功力,我早就胜您一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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