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解开包裹,里面躺着件月白色的襕衫,领口用金线锁了边。
最底下压着张字条,柳莺的小楷歪歪扭扭:“西域风大,别冻着。”他喉咙发紧,伸手要摸她的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来。
柳莺突然扑进他怀里,眼泪把他的中衣洇湿了一片:“你说过要教我算茶钱的,不许骗我。”
“不骗。”陈砚轻声应着,望着院外渐亮的天色。
他不知道这一去是几月还是几年,只知道怀里的地图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马蹄声在巷口响起时,陈砚正站在檐下。
裴慎之的青衫被风掀起一角,腰间的玉牌闪着冷光。“陈公子要走了?”他的笑还是温和的,可陈砚记得昨日在礼部,这人盯着他的舆图时,眼底的阴鸷像淬了毒。
“去安西。”陈砚扣好襕衫的盘扣,声音平稳得像是说去西市买笔墨。
裴慎之从袖中取出枚玉佩,羊脂玉上雕着缠枝莲,递到他面前时,指腹有意无意擦过他后颈的疤:“我父亲说,这是你该拿的。”
玉佩背面的刻字在晨光里清晰起来:“以血还血,以火洗罪。”陈砚的手指骤然收紧,玉坠硌得掌心生疼。
裴慎之转身要走,又停住脚:“长生驿的井台边,有块刻着‘昭’字的界碑。”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该去看看。”
队伍出了玉门关时,荒漠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
陈砚骑在马上,怀里的地图被体温焐得发软。
他望着远处的烽火台,残阳把它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插在地上的火把。
“旧梦如烟,火烧营......”他喃喃念着突然浮上心头的句子,喉间泛起铁锈味。
这时队尾的士兵喊“歇脚”,他摸出柳莺的字条,发现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韩夫人邀您回长安后,往平康坊醉月楼一叙。”字迹是苏妩的,带着股熟悉的胭脂香。
陈砚把字条重新折好,塞进暗袋。
风卷着沙粒掠过他的脸,他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忽然笑了——原来有些答案,要烧过才看得清。
陈砚是在西市春风茶肆闻到那股沉水香的。
柳莺刚端来新沏的碧螺春,青瓷盏底还凝着水珠,檐角铜铃突然叮铃作响。
穿月白襕衫的仆从捧着烫金请帖跨进门槛时,陈砚正低头用茶筅拨弄茶沫,水面映出他眉骨那道淡疤——那是在安西被飞石擦过的痕迹,如今倒成了他市井谋略者身份外,最显眼的标记。
“陈公子,韩夫人的请帖。”仆从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茶案上,发出清响。
陈砚抬眼,见请帖封面用泥金绘着缠枝牡丹,边角压着“芳华苑”朱印,正是长安贵妇圈最时兴的款式。
“春风诗会?”他指尖摩挲着请帖边缘的洒金,想起前日苏妩在醉月楼说的话——“那诗会向来只请崔卢李郑的嫡子,或是新科进士里最出挑的。”茶盏被柳莺轻轻挪开,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捏皱了茶筅,竹丝刺得掌心发疼。
李文远的笑声从门外传来。
这位常来茶肆听书的布商掀开门帘,玄色锦袍沾着星点酒渍:“陈兄弟,你如今可是长安城里的红人!
前日在弘文馆讲《汉书》,连孔祭酒都夸你’见地独到‘。“他凑过来看请帖,胡须扫过陈砚手背,”韩夫人的面子,连我家那口子都求了半年没求到。“
陈砚将请帖收进袖中,触到内里暗袋的字条——那是从安西带回来的,苏妩的字迹还带着胭脂香。“赵家人不会罢休。”她昨日在醉月楼的顶楼说这话时,正替他补襕衫的领口,银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前日赵景舟在平康坊与人赌酒,说要在诗会上‘教你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