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驿的火......”他喃喃重复信末那句,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纸笺边缘。
记忆的碎片突然翻涌:烈日烤得驿站的夯土城墙发白,焦黑的营帐倒在地上,火星子还在残木上蹦跳;马蹄声像擂鼓,震得人耳膜发疼,有个穿玄色甲胄的身影从浓烟里冲出来,抓着他的胳膊喊“快走”,可他偏要往火里钻,怀里还揣着卷染血的绢帛......
“啪嗒”一声,铜镇纸砸在案上。
陈砚猛地站起身,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望着顾瓷送的纸鹤——那是前日她用扎纸手艺折的,朱砂点的眼睛此刻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的红。“得去终南山。”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青衫,门环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终南山的石阶被晨露打湿,陈砚的麻鞋沾了青苔,走得急了险些打滑。
顾瓷的扎纸铺在山坳里,竹篱笆上挂着未干透的金箔,风一吹便沙沙响。
他扒着篱笆喊“阿瓷”时,正见那姑娘蹲在院角,面前摆着堆未完工的纸马,指尖沾着浆糊。
顾瓷抬头,乌溜溜的眼睛亮了亮。
她用围裙擦了手,从门后取出个油布包——动作熟稔得像是早料到他会来。
展开油布,泛黄的绢帛上密密麻麻画着山川河流,“伊吾高昌交河城”几个字力透纸背,长生驿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批注着“水源北移,可断粮道”。
“你那时说,”顾瓷用手语慢慢比划,眼尾沾着碎金箔,“这图比命还重要,要藏在烧不着的地方。”她指了指墙根的青石板,又比划自己每晚都要摸一摸。
陈砚的指尖抚过绢帛上的折痕,突然有滚烫的液体滴在上面——是他的泪。
记忆更清晰了:他裹着染血的布帛冲进扎纸铺,顾瓷的爹举着烛台要烧图,他扑过去抢,顾瓷攥着他的衣角摇头,最后是她把图塞进了墙缝。
“陈昭......”他对着图上自己的字迹念出声,后颈的疤烫得他几乎站不稳。
这时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院子,顾瓷的纸马被吹得满地跑,有一匹撞在他脚边,马头正对着绢帛上的长生驿。
他刚把图小心收进怀里,院外便传来马蹄声。
李文远的青骢马拴在篱笆上,马脖子上还挂着半块芝麻糖——那是柳莺茶肆的招牌。“陈兄!”李文远掀帘进来,腰间的玉坠撞在门框上叮当响,“礼部的榜文下来了,安西都护府要调新科进士,你在头一批!”
陈砚的手顿在系油布的绳结上。
李文远凑过来,见他怀里的绢帛一角,眼睛猛地睁大:“这是......西域舆图?”不等回答又急着说,“裴家那老匹夫前日还跟我爹说,你这种寒门子弟去安西就是送死。
可我打听了,安西缺的是能看懂兵书的,你那手算粮道的本事......“
“我去。”陈砚打断他。
李文远的话头卡在喉咙里,盯着他发红的眼眶。
山风掀起窗纸,顾瓷的手语突然快得像急雨:“危险。”她抓住陈砚的衣袖,指甲在青布上掐出月牙印。
陈砚覆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得去看那把火。”
三日后的清晨,陈砚正把地图塞进贴身的暗袋,院外传来竹帘被风掀起的脆响。
柳莺抱着个蓝布包裹站在阶下,发梢还沾着晨露,眼角的泪痣被哭成了小红点。“这是新絮的夹袄,”她把包裹往他怀里塞,指尖还沾着浆糊,“里子是我绣的并蒂莲,针脚密......密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