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的目光越过老渔民,投向那几艘在浑浊河水中轻轻摇晃的破旧小木船。船身斑驳的油漆,船帮上厚厚一层深绿色的海藻和灰白色的藤壶,无不诉说着与大海搏斗的艰辛和岁月的侵蚀。他需要温暖,需要干燥。更重要的是,身体深处那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虚无感,让他对任何需要思考或选择的决定都感到厌倦。去哪里?做什么?似乎都无所谓。眼前这个粗暴的邀请,像一根抛过来的、无需他费神思考的浮木。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嘿,这就对了嘛!”老渔民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进来进来!叫我老陈就行!”
老陈的棚屋极其简陋,更像是一个放渔具的仓库。里面堆满了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渔网、浮球、绳索、铁钩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工具。角落有一个用破旧铁皮桶改造的简易炭炉,里面烧着几块黑黩黩的木炭,散发出微弱的热量和呛人的烟雾。虽然气味难闻,但那一丝暖意对此刻的韩冰来说,已是天堂。
“脱了!湿衣服挂那边竿子上烤烤!”老陈指了指墙边一根挂满破布的竹竿,又丢过来一条同样散发着鱼腥味、但还算干燥的旧毛巾,“凑合擦擦!动作快点!别磨蹭!”
韩冰依言脱下了湿透的外套和T恤,冰冷的皮肤接触到棚屋里浑浊但相对温暖的空气,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用那条腥咸的毛巾胡乱擦了擦上身和头发,冰冷的麻木感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皮肤被摩擦后的刺痛和一阵更深的寒意。他换上自己包里唯一一件干爽的、同样洗得发白的旧长袖T恤,把湿衣服挂到竹竿上。炭炉微弱的热力烘烤着湿衣物,散发出带着咸腥的水汽。
“喏,就这些!”老陈指着地上几个巨大的、还在滴水的塑料筐。筐里是刚收上来的渔获,大多是些个头不大、卖相不佳的杂鱼。银白色的小带鱼像扭曲的钢条纠缠在一起;灰扑扑的剥皮鱼瞪着死气沉沉的大眼;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颜色暗淡的小鱼鳞片脱落,沾着粘液和绿色的海草;还有不少小螃蟹和皮皮虾在筐底徒劳地挣扎爬动。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鱼腥、海藻腐烂和海水咸涩的气味,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棚屋里,冲击着韩冰脆弱的感官。胃里立刻一阵翻江倒海。
“把杂鱼按种类分拣分拣!死掉的、太小的、破肚烂肠的,扔那边桶里,喂猫喂狗!”老陈塞给韩冰一双沾满鱼鳞和粘液的胶皮手套,自己则拖过一张矮凳,拿起一把锋利的剖鱼刀,开始麻利地处理几条稍大些的鱼。刀刃划过鱼腹的嗤啦声,内脏被掏出扔进旁边塑料桶的啪嗒声,鱼鳃被撕掉的黏腻声响,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原始的、带着血腥气的劳作节奏。“手脚麻利点!等下潮水好了就得出海!”
韩冰戴上那副冰冷粘腻的胶皮手套,蹲下身,面对着那几筐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杂鱼。刺鼻的气味让他不得不屏住呼吸。他学着老陈的样子,伸手探入冰凉粘滑的鱼堆。手指触碰到那些滑腻的鳞片、冰冷的鱼身、甚至还在微弱抽搐的鱼尾……一种强烈的生理厌恶感瞬间涌上喉咙。他强忍着,机械地抓起一条滑不溜秋的剥皮鱼,辨认着它的种类(其实根本分不清),然后扔进老陈指定的另一个空筐里。动作笨拙而僵硬。鱼腥味、海水的咸涩、还有内脏腐败的气息,如同无数只小手,顽固地钻进他的鼻孔,刺激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额角的钝痛和一夜未眠的眩晕感,在这气味的围攻下变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