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屋里只有老陈剖鱼的嗤啦声、内脏落桶的啪嗒声、以及韩冰沉默分拣时偶尔带起的鱼身摩擦声。老陈似乎很满意他的沉默和顺从,一边麻利地刮着鱼鳞,一边用浓重的方言自顾自地絮叨着:
“龟儿子!这年头鱼越来越难打!柴油贵得咬人!网撒下去,捞上来的尽是些卖不上价的猫鱼!”
“后生仔,看你细皮嫩肉的,不是干粗活的料吧?咋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嘿,这鬼天气,说变就变!昨晚那风浪,差点把老子的船板掀了!”
韩冰始终沉默,只是手上的动作略微加快了一些,似乎想用这机械的劳动来填满听觉的空隙,也抵抗那无孔不入的腥气和身体的不适。分拣杂鱼的过程漫长而煎熬。冰冷的鱼身,滑腻的触感,浓烈的气味,还有老陈那喋喋不休、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都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他所剩无几的精力。汗水再次从他额角渗出,混合着残留的海水咸味,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只能更用力地眨眨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杂鱼终于分拣得差不多了。老陈也处理好了几条像样的鱼,用草绳串了起来。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背,骨头发出嘎巴的脆响。
“行了!够喂猫狗的了!”他用沾满鱼鳞和血污的手指了指那桶被淘汰的杂鱼和小螃蟹,“走!上船!”
浑浊的小河汊里,海水散发着淤泥和腐烂物的气味。老陈的那艘小木船比在岸上看起来更小、更破旧。船身狭窄,船板被海水浸泡得发黑,踩上去吱嘎作响。船舱里堆放着湿漉漉的渔网、几个空塑料筐和一个散发着柴油味的小马达。船帮上挂着的藤壶和海藻在浑浊的水里若隐若现。
“坐稳了!”老陈解开缆绳,跳上船,动作出乎意料的敏捷。他拉响了马达。突突突突——!一阵黑烟伴随着刺耳的噪音猛然喷出,呛得韩冰一阵咳嗽。小小的木船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匹被鞭子抽打的劣马。
船缓缓驶离河汊,进入开阔的海湾。风立刻变得强劲起来,带着咸腥的凉意。天空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在海面上。海水是浑浊的黄绿色,波涛起伏,远不如昨夜月光下那般深沉神秘,反而显得粗粝而充满敌意。
小木船在波浪中剧烈地颠簸、摇晃!每一次起伏都像是要挣脱海面的束缚,每一次下落都伴随着船体砸向水面的沉重闷响和四处飞溅的冰冷浪花!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韩冰坐在狭窄的船舱边缘,双手死死抓住湿漉漉、冰冷粗糙的船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随着船体的每一次摇晃而猛烈地左倾右倒,完全不受控制。胃里刚刚被那浓烈鱼腥味刺激得翻腾不已的食物残渣(虽然只有一点凉水),此刻在这剧烈的颠簸中彻底失去了控制!
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扭曲——浑浊的海水、低垂的乌云、远处模糊的海岸线……一切都搅成了一锅令人作呕的浆糊!胃部痉挛着,一股强烈的酸水混合着胆汁,不可抑制地直冲喉咙!
“呕……呃……”
他猛地弯下腰,对着船舷外浑浊翻涌的海水,剧烈地呕吐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苦涩的胆汁和灼热的胃液,带着浓重的酸腐气息。呕吐的剧烈动作牵扯着全身,引发一阵阵新的眩晕和恶心,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干爽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