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点亮烛台,这才发现行囊被翻得乱七八糟:柳莺缝的鞋扔在地上,苏妩送的胭脂盒开着,顾瓷扎的纸鹤散了一地。
桌角压着半片布料,月白缎子上绣着半只凤凰,金线在烛火下泛着暗芒——这纹样他在宫门口见过,是给五品以上命妇做衣裳的绣坊专有的。
陈砚捏着布料的手发颤。
裴慎之、杜侍郎、宫里的贵人……这些名字在脑子里转成一团乱麻。
他忽然想起昨夜裴慎之临走前说的“投名状”,想起南阁被烧的档案,喉间泛起铁锈味。
“陈生!”
窗外传来书童的喊声:“杜侍郎差人来传,明早卯时三刻,让您去政事堂见他。”
陈砚摸着案头未烧尽的抄本,指腹蹭过“陈昭”两个字。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屋里暗了一瞬,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急。
(次日卯时,当陈砚带着抄本踏入政事堂时,杜侍郎正翻着案头的《贞观政要》。
见他进来,老人抬了抬眼,指尖轻点着书页:“陈生可听说,弘文馆昨夜走了水?”)
卯时三刻的晨雾还未散尽,陈砚踩着青石板踏进政事堂时,靴底沾了层湿漉漉的寒气。
门内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他目光扫过正案后那道佝偻却挺拔的身影——礼部侍郎杜仲衡正伏案翻书,《贞观政要》的书页被指尖压出浅痕,连头都没抬。
“陈生来得早。”杜侍郎的声音像陈年松木雕琢的镇纸,沉稳里带着钝重的棱角。
他终于抬眼,目光如刀削过陈砚怀中紧抱的抄本,“弘文馆昨夜走水,烧了半间书阁。”
陈砚的后颈瞬间绷紧。
他想起昨夜那道撞破的黑影,想起行囊里那半片绣着凤凰的缎子,喉结动了动:“学生昨日在南阁查抄典籍,倒是见着些旧档。”
“哦?”杜侍郎将茶盏轻轻一推,青瓷与檀木相碰的脆响惊得陈砚眼皮一跳,“听说你翻了第七柜?”
心跳声在耳中轰鸣。
陈砚能感觉到掌心的汗浸透了抄本边缘,那是他连夜誊抄的长生驿旧案,墨迹未干的纸页在指缝间微微发皱。
他强迫自己露出寻常书生的憨笑:“学生从前随军征过高昌,见着‘长生驿’三个字便多留了心——那是安西道上的紧要关卡,烧了的文书里若有驻军调令......”
“年轻人好奇心强些也无妨。”杜侍郎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皱的潭水,伸手从案头取了块芝麻糖推过去,“当年老夫做县尉时,也爱翻陈年旧卷。
只是有些事......“他的指节叩了叩陈砚怀中的抄本,”知道得太清楚,未必是福。“
陈砚盯着那块芝麻糖,糖霜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
他想起昨夜被翻乱的行囊里,柳莺缝的鞋上还沾着茶渍,顾瓷扎的纸鹤翅膀被扯断了半片——这些姑娘们缝缝补补的心意,此刻都沉甸甸压在他心口。
他伸手捏起芝麻糖,甜腻的糖粒粘在指腹:“学生愚钝,只知读圣贤书要明是非。”
杜侍郎的瞳孔微微收缩,旋即又恢复成温和的笑意:“去讲经会吧,今日该轮到你说《王制》了。”
晨钟在朱雀街尽头敲响时,弘文馆的廊下聚了七八个学子。
李文远抱着一摞文书挤过来,额角还沾着星点墨迹:“张县令的回信!”他展开信纸的手在抖,“他把你给的复印件送御史台了,可......”
陈砚接过信,“暂无实据,不宜轻举妄动”八个字像冷水泼在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