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廊外银杏树上的鸦群,突然明白那些黑衣人为何要翻他的行囊——他们怕的不是真相,是有人敢把真相摆到台面上。
“陈兄?”李文远的声音带了哭腔,“难道这案子真要烂在泥里?”
陈砚摸了摸袖中顾瓷送的铜哨,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进心口。
他拍拍李文远的肩:“去讲经堂吧,今日我要说的,不止《王制》。”
讲经堂的青砖地被晨露打湿,陈砚站在堂前时,能看见廊下几个世家子弟交头接耳。
为首的是荥阳郑氏的郑明远,腰间玉牌撞出清脆的响:“寒门也配议科举?
你读过几本正经?“
陈砚没接话,从怀中取出一卷纸展开。
墨迹未干的表格上,近十年进士出身寒门者的比例像退潮的海水,从三成跌到不足一成。
他指着最后一列数字:“贞观元年,马周马侍中以白丁入相;三年后,他的族侄应试,因无保举被刷——这不是《王制》里的‘选贤与能’,是门阀的筛子。”
堂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响。
郑明远的脸涨成猪肝色,玉牌被他捏得咯吱响:“你......你这数据哪来的?”
“礼部存档。”陈砚望着廊下突然出现的青衫身影——那是杜侍郎的书童,正踮脚往堂内张望,“昨日学生去南阁查档,顺手抄了份。”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表格被传抄的沙沙声从堂内蔓延到外院。
陈砚站在阶前,看着学子们争相传阅的纸页,忽然想起昨夜苏妩说的话:“你这是在拆人家的墙脚。”
他正出神,衣袖被人轻轻一拽。
苏妩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月白襦裙绣着并蒂莲,鬓边的珍珠步摇在风里晃:“东宫的帖子。”她摊开掌心,金丝暗纹的信笺上盖着“承乾”二字的朱印,“殿下说,想听听寒门学子的真话。”
陈砚接过信笺,指尖触到烫金的纹路。
他望着苏妩眼尾的胭脂,想起她从前在醉月楼唱的《菩萨蛮》,如今脱了籍,却比从前更像根扎进人心的刺:“你这是把我往火上推。”
“火才能炼真金。”苏妩的笑里带着点狠劲,转身时裙角扫过他的靴面,“夜里别关门,有人要给你送东西。”
月上柳梢时,陈砚坐在案前翻《贞观政要》。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他摸出铜哨含在嘴里,却见半片纸笺从窗缝里滑进来。
烛火忽明忽暗,他捡起纸笺,墨迹未干的字迹在纸上洇开:“你忘了,那年长生驿,是你亲手点燃的火。”署名“陈昭”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刀,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案头的纸鹤被夜风吹得打旋,顾瓷用朱砂点的眼睛在暗夜里泛着红。
陈砚捏着纸笺的手越收越紧,直到指节发白。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杜侍郎今早说的“知道得太清楚未必是福”——可有些事,不是他想忘就能忘的。
更漏在远处敲过三更,陈砚对着案头的抄本发怔。
烛泪滴在“陈昭”二字上,将名字浸成模糊的一团。
他摸了摸后颈那道旧疤,那里还留着穿越时坠马的疼——或许,答案就藏在这疼痛里,藏在长生驿的火里,藏在某个他早已遗忘的夜里。
陈砚捏着那半片纸笺在案前坐了整宿。
烛泪在“陈昭”二字上堆成暗红的小山,将墨迹浸得像团化不开的血。
窗外的月亮从东墙爬到西墙时,他后颈那道旧疤突然开始发烫——那是穿越时坠马留下的,这些年每到阴雨天便会作痒,可此刻分明月朗星稀,烫意却顺着脊椎直窜到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