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把一份手写的的申请,拍在了王院长的办公桌上。
王院长拿起那张薄纸,老花镜后的眼睛看了很久,深深叹了口气,没立刻盖章。
“烟丫头,”他声音干涩,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几斤几两,我心里有杆秤。
这些年,你为了乡亲们,起早贪黑,熬了多少夜,我都看在眼里。
只要你点个头,我豁出这张老脸,再去上面说道说道…小林她…她也一直跟我念叨,说医院离不开你,求我把你留下…”我心里一酸。
王院长于我,是严师,也像半个父亲。
这乱局里,他尽力了。
“王叔,”我放缓了语气,用了更亲近的称呼,“我不怨您,一点都没有。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这事儿,我定了。
您放心,我有我的路。”
王院长看着我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把那份申请压在了厚厚一叠文件下面,没塞进抽屉。
“行…这‘退出’,我就当没看见。
算你放大假!
啥时候在外头待腻了,想回来…这门,我给你留着!”
我鼻子有点发酸,用力点了点头。
回到我那间小小的诊室兼办公室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却像是收拾我前半生。
刚把几本书塞进一个旧帆布包里,门“哐当”一声被粗暴地推开。
张建军堵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两步跨进来,一把攥住我的胳膊就往回扯,力气大得我骨头生疼。
“顾烟!
你闹够了没有?!”
“秀芬为了你要走这事儿,哭了一宿!
眼睛肿得跟桃似的!
她都说了不跟你计较,原谅你了!
你还想咋地?
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脸厌烦。
“她爱哭就哭,爱肿就肿,关我屁事?”
张建军被我这话噎得一愣,随即怒火更盛。
“你!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秀芬都给你台阶下了!
你还想蹬鼻子上脸?!
你到底要闹到啥时候?
懂不懂点人事儿?!”
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我懒得再看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侧身就想绕过他去拿桌上的针包。
“不准走!”
张建军像堵墙似的横挪一步,死死挡住去路,胳膊一横,蛮横地拦着。
“今儿不把话说清楚,你休想踏出这个门!”
就在我俩剑拔弩张,僵持不下的时候,林秀芬来了。
她果然眼睛红肿,脸色憔悴,一副伤心过度、摇摇欲坠的模样。
“顾前辈!”
她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几步就冲到我面前,伸手就要抓我的胳膊,“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您舍不得走!
您心里还是装着病人的!
我这就去找王院长!
求他一定把您留下!”
她的手带着一股迫不及待的力道伸过来。
我像是避让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往后一缩,飞快地侧身躲开了她的触碰。
被这两个瘟神缠得心烦意乱,看着桌上那个承载着过往的旧针包,我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算了。
这些身外之物,不要也罢。
我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张建军,又瞥了一眼林秀芬,嘴角扯出一个无声的冷笑,转身就走。
帆布包都没拿。
“顾前辈!
烟妹子!
你别走啊!
等等我!”
林秀芬带着哭腔的呼喊在身后响起,急切得破了音。
我充耳不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迎着门外有些刺眼的阳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承载了太多不堪和算计的地方。
山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倒要看看,我不碰银针,不沾药草,她林秀芬这尊靠吸食我脑髓立起来的“半仙”,还怎么在这十里八乡,继续装她的神,弄她的鬼!